106 枯萎

    在离开的路上，萧筱没有回头。

    这一夜，她不知道男人跑车后备箱里的美人鱼海芋，在停车场内一簇一簇地枯萎，不知道楼下的套房中，烟头正一根一根地燃尽，更不知道有人喝了很多很多酒，眼眶深红，却还是在清晨收拾好自己的狼狈，在酒店大厅等了很久，然后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我们谈谈。”

    萧筱停下脚步，攥紧了手里的包，冷冷道：

    “你想谈什么？”

    “离婚协议？”

    “还是抚养权协议？”

    萧筱第一次在男人脸上看到如此受伤的表情，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含笑温柔的眉目会有深暗与淡红。

    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脑海中突然跃现的可能性，让萧筱一边否认，又一边忍不住慌乱，慌乱到她想要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薄唇却没有留给她逃脱的余地，一张一合之间，那些迟来的答案让她的背脊僵硬无比：

    “我心动了。”

    “在很早之前。”

    “不止一点。”

    似乎是没有说过这么rou麻的话，男人的喉结一再滚动：

    “我对你的心动，不止一点。”

    “是我一直没有面对。”

    “对不起，萧筱。”

    这些字每一个她都能辨别，但组合在一起，从男人的嘴中道出时，她却似乎什么也听不懂。当下的困惑大于本应出现的欣喜，她甚至忍不住怀疑，倘若心动怎么会送她走，倘若心动为什么又从来不闻不问。

    她看着他说不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

    “放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好像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他了，男人有些慌乱，卑劣道：

    “萧星也在楼上。”

    去意已决的女孩顿住脚步，眼眶一下就红了。离开后的她根本不敢和育儿嫂视频，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张一张翻开对方发来的照片。

    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圆滚滚的肚皮，笑起来和父亲一样上勾的唇角。她似乎在看自己，一个带着彭杰痕迹的自己。

    察觉到女孩的松动，彭杰轻轻与女孩十指相扣：

    “和她一起吃个早餐好不好？”

    “你不想看见我，我就在外面。”

    “好吗？”

    这语气过于低微，让刚刚还在冷言对峙的女孩，难以回应，更难以拒绝。更何况，她也很想见女儿，她是真的很想见小星星，不是为了眼前人，是为了她自己。

    沉默了些许，萧筱抽出被紧握的手，转身向电梯走去。彭杰立刻大步跟上，刷了电梯卡，萧筱才发现，男人原来就住在自己楼下。

    育儿嫂看到好久不见的太太，连忙打了个招呼，萧筱笑着将她怀里的小星星抱了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奶瓶。

    小星星大概是太久没见到mama，起初还有些呆呆的，但那淡淡的白茶香很快唤醒了记忆，小狗眼一下变得亮晶晶，含着奶瓶似乎都在笑。

    彭杰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眼前的风景，不敢惊扰，疏离的假面随之而落，是藏不住的温情。

    育儿嫂看了看先生的表情，十分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出门，萧筱的注意力全倾注在女儿身上，等回过神来时，不管是育儿嫂还是来送餐的服务员，都已经不在屋内。

    “我来拍吧，你先吃饭。”

    彭杰上前一步，想要接过女儿继续拍嗝，萧筱根本不信男人能照顾好，但小星星看着爸爸的手，下意识伸出手臂，似乎很习惯这样的亲昵。

    男人是一个出乎意料外的称职父亲，至少萧筱没有想过，彭杰拍嗝会比现在的自己还要熟练。但她不敢多看，这幅画面看似幸福，但对她而言，也陌生怪异。

    她起身坐到餐桌前，默默吃着草莓松饼，再小口抿着蜜桃汁，等吃完早餐就抱过小星星，并不抬眼，只是看着女儿道：

    “你出去吧。”

    没想到女孩真的会让自己离开，甚至头也不抬，彭杰这才体会到真正拒绝的滋味。如果昨日还能说是挑明前的误会，今日女孩的态度则是清晰明确的拒绝。

    无非是四个字，彭杰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攥在女孩的手中，他低头拉了拉唇角，不断拿开放关系拒绝女孩的是自己，将人远远推走的是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如今的选择？

    摄影棚里的那些对峙，女孩的那些话语，在昨夜化为一把接着一把的弯刀，不断剜下他的血rou。

    以开放关系自居的人，所谓不介意分享和被分享的人，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嫉妒与占有。人并非没有恶念与贪欲，他听见自己恶劣地回答：

    不，他可以质问，他甚至可以现在就将女孩带回去，再也不让她与任何人见面，将她囚禁在他的世界，再也无处可逃。他熟知女孩的脆弱，他只需要彻底撕碎本就破烂不堪的翅膀，那黑夜的精灵就会彻底属于他。

    但没有翅膀的精灵还是精灵吗？

    他终究是想要精灵再度拥有翅膀，大过其他复杂拉扯的欲望。

    “好。你有事给我发信息。”

    一门之隔，门内门外，有情人暗自伤神。

    就这样吧，总好过一时兴起再两相生怨。

    就这样吧，无论是对自己，对他，还是对她都好，疏离的合约关系，总好过最后彼此相厌憎恶。

    门内的她不知他并非一时兴起，只是情爱于他太过陌生。她不知他并非心生厌恶，如果真的有厌恶，后来的他无非是厌恶，她透过他，看的却不是他。

    不过，门外的他也不知道，她早已不是透过他，去求那虚无缥缈的完美幻象。她求的只是所爱之人也能爱她。

    嗷嗷叫呜：

    有人的告白被搅黄了

    有人慌了有人慌了

    有人的告白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