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
自从那次痛哭后,刘建民几乎天天往叶梓这儿跑,无话不说的,大有点拉着叶梓做个忘年交的架势。 叶梓倒没什么所谓,她一个人待在医院里本就无聊,能听个话唠讲话再好不过。 他这两天来总会带上饭菜,因为叶梓有次点外卖被看个正着,他起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看到碗底红彤彤的辣油后脸更是垮了,讲话带着点气。 “你住院呢!瞎吃什么外卖!” 叶梓嗦进去一根面条回他:“我一直吃的外卖啊。” 他这下彻底痛心疾首了,连忙把那碗小面给夺了过去,拄起拐杖走得还挺快,留下叶梓呆呆的一个人,好一会儿那拐杖声又回来了,还有一个饭盒。 刘建民边给她放筷子边数落着:“你们这些孩儿,生病了也不能懂事儿点,那外卖咋能天天吃?” 桌上,绿油油的青菜夹着一股蚝油香,红烧排骨被炖得油光灿灿,特别有食欲。 叶梓胃口大开,夹上排骨就是开炫,喷香的米饭塞了满嘴。 “爸妈咋不做饭?就放心你吃外卖?” 正尽兴啃着排骨的嘴顿了顿,一秒后继续啃上了,“他们没空,忙着赚钱呢。” “这哪里像话嘛!”刘建民不忿了,“钱哪儿有肚子里的rou重要……” 可他看看周遭的大冰箱,老大的大理石台和高档病房,话又继续不下去了,只是叹气。 “没事儿,钱多点儿也好,多点儿好啊。” “我管你饭,正好刘瑗每天做太多我也吃不完,咱俩分别给浪费了。” 多吗?叶梓看着那装得挺满的饭盒,猜不出是刘瑗做得多还是刘建民吃得少。 于是叶梓后面就不吃外卖了,他们又从话友变成了饭搭子。 刘瑗还是不大愿意刘建民出病房,头两天总是卡得很紧,刘建民没走一会儿她就找到叶梓这儿来,抱着手臂等她爸自觉。 不过最近有个退休老专家回医院,一下就将刘建民选成了案例,大拿牵头嘛,后面跟的学生总归少不了,一时间很多医生都在讨论他的病,估计是护航的人多情况好转了,刘瑗现在不怎么拘着他,他常常能在叶梓这儿坐好几个小时。 那天叶梓吃饭时,刘建民正戴着老花镜看她病房里的书,边看边叨叨,“百年……孤独,哦哟,外国书咧,怎么里面外国人名字都长一样的啦?” 叶梓喝着骨头汤想该从哪儿解释,刘瑗就进来了,朝顿住的叶梓扯扯嘴角后拿出瓶药放到刘建民旁边,抖抖带来的毛毯又收了回去,刘建民身上已经盖着一条了,叶梓找给他的。 “昨天那个专家开的药,快吃了。” “好好好,这专家那专家的,怎么突然全来看我的病呢?” 刘瑗啐了他一口,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说该给人家供起来烧高香才对。 两人斗了会儿嘴后一个乖乖吃药,一个嘱咐注意事项,父女间氛围还挺和谐,叶梓在这插不进去的氛围里莫名有点紧张,又有点尴尬,放下筷子想着要不要给人削个苹果,偏偏刀奇怪地找不见了,她只能拿起筷子重新扒饭,米粒自然呛进喉咙,止不住咳起来,泪花翻涌到视线模糊也没好一点。 “呦,咋还呛着了。” 刘建民放下说药品明书就要过来,叶梓朝他摆手时背上轻震,一杯水送到了面前。 “喝点水吧。” 她愣怔地望着身旁给她顺气的刘瑗,轻轻说了句,谢谢。 第二天刘建民来的时候带了个新的饭盒,蓝色的,上面还画着朵蒲公英。 刘建民说,昨天晚上刘瑗买给她的。 那天刘建民问她什么时候出院,叶梓摸着饭盒上那朵蒲公英讲不出话来,半天闷闷地憋出一句,出院干嘛?出院了无聊。 他说去工作啊,去上学啊。 她回毕业了,辞职了。 彼时刘建民那双年老的眼睛里,叶梓神色淡淡,整个人像一匹陈旧的化纤布,什么高兴啊,难过啊,期待啊,染不上去,都跟滑滑梯的小孩似的,滑过了就滑过了。 看着真叫人不得劲儿,他忍不住呛道: “你这小孩儿,怎么能一直住在医院呢,多不吉利。” 叶梓摇头说无所谓,头摇到一半就被摁住了。 “那就去玩儿,你就当你还小,不开心去玩儿一顿就好了。” 顺着头发的宽厚手掌让叶梓想起谁来,“你还挺像我外公外婆的。” “哟,那我这是男的还是女的呀哈哈。” “我小时候他们也爱这么说,让我去玩啊,去跑啊跳的。” “长大就不让你玩啦?” 长大?叶梓沉默了下去,他们没活到她长大,所以应该是没人这样说了。 可印象里好像又是有的,还说要带她去玩的,但叶梓想不起来,于是略微挫败地蹦出来一句。 “忘了,我现在记性一点都不好。” “玩儿还不简单。”刘建民摘下老花镜,大手一挥接回最初的话题,“你这样,到时候跟我一起出院,跟着我走先去我那里,我那家小店,什么零食都有,保准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吃完零食再去爬图塔的山,就刘瑗爬过那座,爬完再去喝点小酒,哎呀……” 他说到兴头上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砸嘴道,“开心啊……” “我现在也挺开心的。” “不信。”他立马就摆手了,笃定着“我在这里可没见你笑啊。” 没笑?叶梓忽地恼怒起来,怎么可能没笑过呢,两边的嘴角扯一扯不就好了,那么简单的事她难道还做不来吗?于是她大声驳斥道。 “怎么可能,我肯定笑过了!” “我可没看见!” 两个人孩子般吵起来了,吵得不可开交,一声大过一声,默契的是双方都更像在比声大,病房里愣是没染上一点儿焦灼氛围。 叶梓拉高了调重复喊着“我就是笑了”,就在她自己都怀疑会不会引来医生护士时,“轰隆”一声响。 巨大的,震撼的,覆盖一切的雷声覆盖了他们的争吵。 滴答滴答。 争吵和雨一起摔碎了,流走了。 大概是雨飘进来,叶梓觉得脸上凉凉的,接着她看见刘建民干燥的,关节膨胀的,写满劳苦的手指伸过来,又刮过她的脸颊。 “斗斗嘴嘛,咋还哭了呢?” 淅淅沥沥。 雨变大一点,落到地上成了白蒙蒙的噪音。 “……”叶梓思考不了,只能感觉到眼泪中水分蒸发,盐分析出,在脸颊上留下一点点白色结晶。 以及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忘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啪啦啪啦。 雨又变大了一点,风也变大了一点,窗台边淡蓝色的窗帘被撩得无法无天。 叶梓被引得看过去,那半盆种着蒲公英的塑料瓶也在,被雨淋得噼里啪啦响。 她想着,好大的雨,估计活不成了。 “哎呦,把它给忘了。” 刘建民却像跟黑白无常抢人的老道士,几步就把那蒲公英接回来,拐都没拄。 他仔细擦着雨水,还蛮开心,“淋过雨好啊,能发芽了。” “还活得成吗?” “啧!”这人瞪起了眼,第一次这么严肃地看着叶梓,“才多大就爱讲丧气话,日子越讲越好知不知道!” 叶梓知道他是话唠,可这次他讲得好多,乱七八糟,七零八碎,全是念叨。 “讲的话都会实现的,以后要多说好话知不知道,好好的啊。” “没事做就出去玩,天天住院怎么能呢!医院最吸精气神了,你才几岁就耗这里了。” “听话,你到时就跟我一起,我出院了也退休了,闲得很。” …… 他似乎是打算继续念下去的,直到叶梓捂住了脸小心地抖,咸涩的水迹艰难地从指缝间溢出来。 他便收了声,转头看外面下雨,看了有一会儿吧又把蒲公英往叶梓那儿推了推,自顾自说着。 “这雨真大啊,后面几天我先不来了。” “等雨停就出去吧,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你才这么年轻,还有好多地方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