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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顿了顿。时间太过久远李珃二字有些干涩难以吐口。这个名字会让他想起另一个名字,仿佛不敢碰触却始终不得愈合的伤口,鲜血淋漓令人寒冷,流尽了最后一丝暖意。皇帝有些恍惚,说道:“那晚上鱼妃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跪在仙居殿中哀求我放这婴孩一条性命,愿替他改命换骨,将他放逐万里之外,终生活在荒凉之地,不知父母何人,不知生死来历,只求平安一生即可。”鱼之乐豁然抬头目中恐惧,看着皇帝。皇帝说道:“朕……准了。”鱼之乐如坠冰窖,哆嗦说道:“你是说……你是说……”皇帝慢慢颔首,说道:“不错。你是李珃的孩子。你是元雍的堂弟。”鱼之乐身躯堕入阿鼻地狱之中,受刀剁车裂、油烹剔骨的轰齑。他似是能听见万里之外的沙漠狂风,又能听见宫殿外的更漏报数声,混合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沙沙雨落,犹如一个噩梦一般荒诞不经。浮生大梦,梦不过庄生蝴蝶,沧海桑田。一切皆虚妄。皇帝疲惫说道:“朕也不知道是定数还是劫数。偏偏是你,来到了长安。”鱼之乐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呆呆跪在地上,脑海中不断轰鸣着皇帝的话语。他是……他的……弟弟……皇帝说道:“朕——加封你为北殿武威将军,赐你宝袞勒辔良马百匹。你与元雍同赴洛阳,待他祭祀完成之后,元雍返回长安,而你——鱼之乐,你就回北疆去吧。终其一生,都别再到长安来了。”鱼之乐仍是一副被震傻了的模样,呆愣愣给皇帝磕了一个头便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殿外。深宫寂寂。皇帝闭眸养神良久,方说道:“元雍……怎么样?”赵弗高为皇帝掩上丝被,摇了摇头,说道:“温王一直不发一言。像是病了一般。”皇帝说道:“你是不是在腹诽朕,行那村夫愚妇的计策,出言蒙骗一个孩子?”赵弗高顿了片刻,微微躬身道:“老奴不敢。”皇帝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这种话,也就能骗一骗鱼之乐。宗室子弟填名谱牒,从出生至死亡均有内侍省跟随记录。他一个不读书的武将……又不知道,我这样说,也只能唬他一人而已。”赵弗高跪在榻旁,沉默着为皇帝轻轻捶着腿。皇帝说道:“你不懂。这种事……杀了他有什么用?投鼠忌器……且不说元雍会怨恨我。就算杀了他,还有万万千千个鱼之乐这样的人出现。天下怎么能跟一个死人相抗争。”赵弗高说道:“陛下行事自有道理。老奴愚钝,却也知道陛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皇帝目含欣慰,说道:“还是你我君臣连心。朕……经历了一遭。朕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朕不想……连自己的孙子也失去。放了他,有一日元雍再召回他易如反掌。唯独让他活着且知道不能逾越雷池半步,方才是良策。”赵弗高默默点头,说道:“陛下心中苦,考虑长远,老奴是知道的。”皇帝默然良久,说道:“人老了,一闭眼,全是过往的往事。竟没有片刻能忘。朕也扪心自问,后悔那晚若是不杀他,是不是愬恭就不会死?是不是,今天朕就不必受这割心剜骨之痛?”赵弗高看见皇帝眼中泪光点点,不由恸哭道:“陛下……”皇帝说道:“那孩子……那样看着朕,眼睛可真像他的父亲。yingying逼得朕改了心肠,想出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馊主意来。朕都气的慌,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只是朕晏驾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再能护着他。风刀霜剑都要靠他自己去抵挡,谁又能对他施恩庇佑?我的儿子,谁能给他挡在前面呢……”赵弗高哀哀哭泣。皇帝心恸不已,竟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口中的他,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孙子了。也许在他眼里,他自始至终看到的,将要继承大统的,只有自己的儿子罢。皇帝心潮澎湃悲从中来。听着宫外鼓声三响,已是到了三更。皇帝静了静心神。说道:“待朕百年之后,你便随侍殉葬吧。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新君处置老臣,最是心狠手辣。不如朕……先顾全你的体面。别的人,朕就顾不得了。”赵弗高目中垂泪向皇帝磕一个等身长头,泣道:“老奴谢主隆恩。黄泉之下追随陛下,是老奴祈求不得的福分。”第六十一章惊雷三月惊雷。如飙举电至霹雳列缺。春雨来势汹汹凄凄惶惶。整个长安城流离往日的繁华,楼台宫阙皆在雨中阴沉静默。鱼之乐全身湿透轻轻战栗。雨珠从他前额不断流入眼中再流至下颌。他好似越活越艰难。从前的征战生死,如今的繁华劫难。行走漠漠荒原中从未绝望,但从麟德殿至崇文馆不过百步距离却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他迈出一步即刻转身而逃。一直逃到刑部才立住身影。明明雨水寒冷却无比滚热,雨柱狠辣如鞭,将他的彷徨与苦痛抽打出魂魄,又被虺虺闷雷击散于地。他站在刑部大堂门外哑然做不得声。他腰间软剑为精钢所炼,经锻烧捶楚才锋利无比。人的心肠——是否也要经过淬炼百般挫辱折磨才能坚硬如斯?有谁能够不费丝毫力气,便可以生生割断自己的情意槌烂真心,然后飘然世外超脱形骸?他不能。即使明知违背人伦败坏道德他也不能。所以这一世,这破烂形骸,竟荒谬如斯,成了一个大笑话。门外左右两侧凶兽悚立,朱漆铜柱写着两行酣畅淋漓的隶书: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欺天……负国……笔墨雄浑气势磅礴。人道他行事惫懒无赖,为人嚣张狂纵不知天高地厚。却不晓得这煌煌天朝、威严耸峙、阴森肃穆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