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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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山,天音寺。 偏僻的木屋之中一片沉默,普泓大师与普德大师两人都默不做声,法相站在一旁,脸上也现出错愕之色,但也保持了沉默,鬼厉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打开的那件宝物,柔和的白色光辉,照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 黑色的布幔包裹其中的,是一面玉盘壮的法宝,材质呈现出温润之极的青白色,边缘处每隔不远便有向内凹进几分的锯齿褶皱,每一条褶皱上都会分出一条细细凹槽,向玉盘中央由深变浅划去。 玉盘中央的白色光辉最为柔和明亮,几乎如水一般在虚无的半空中轻轻地流淌着,在光辉的下方,赫然只见有无数块极为细小的玉质小方块,密密麻麻但却显然是有条不紊地排列在玉盘中央,而以鬼厉此刻的道行修行看去,更是看出了那些小玉块竟然每一面之上都镂刻着一个古拙字体,而他却看不懂这些字的含义。 在玉盘的边缘,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刻着神秘古拙的图案,有的似天空星斗,有的如深海孤岛,还有的图案,甚至古怪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含义。 但此刻鬼厉并没有太多的关心这些小字和图案的含义,他惊讶的是这无数的小小玉块居然不停流动着,没有一面玉块是静止的,所有都在动,他们就像是流水一般缓缓流淌,却又并非只流向一个方向,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方向,可是就在这样令人炫目的运动之下,却似乎又隐约有至理蕴涵其中,所有的玉块都没有发生冲撞的现象。 鬼厉注视良久,猛然间觉得这面玉盘上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那无数流动的玉块在他眼中竟化作了河流山川,滔滔不绝;一会又幻化作漫天星斗,斗转星移,苍穹永无穷尽;片刻之后,星光瞬间消亡,他愕然处身在虚无黑暗之中,那寂寥的黑暗深处,一幕幕画流淌而过,有前生,似来世,而脚下却不知何时,现出了一个虚无漆黑而深不可测的巨大黑洞,不可阻挡的强大吸力从黑洞之中一冲而上,将他的整个身躯向下拉扯而去,仿佛永无休止一般地向着黑暗之中沉沦…… 忽地,一声断喝,如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起,鬼厉身子一晃,如从梦中惊醒,满头汗水淋漓,整个人如经历过一场大战般疲倦不堪,大口喘息不止。 发出狮子吼唤醒鬼厉的普泓大师眼中露出慈悲之色,双掌合十道:“施主,你身世坎坷,俗世牵绊太多,更有伤心往事,心魔极重。这乾坤轮回盘乃是世间独一无二之物,有牵魂夺魄之能,可断生死,算轮回,定气数,实有逆转乾坤之力,亦可令人丧神失志,心魔噬体,请一定要小心。 鬼厉低声喘息着,半晌才慢慢平静了下来,面前那乾坤轮回玉盘依然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辉,在众人身前无声地流淌着。 虽然心中震骇于这从未听说过的异宝奇能,但想到这宝物若果然这般神妙,那么救治碧瑶的希望岂非更多了几分,想到这里,鬼厉心中不惊反喜,当下对着普泓大师与普德大师拜了下去,道:“弟子恳请二位大师本慈悲之心,造七级浮屠,助弟子一臂之力,将这宝物暂时借于弟子救人,事后弟子定然亲自回山奉还,日后更将日夜供奉,祈福二位大师修得正果!”说罢,重重磕头。 普泓大师走过去,扶起了鬼厉,柔声道:“施主不必如此,起来说话吧!” 鬼历看向普德大师,见他眼神示意,才慢慢站了起来。 普泓大师微笑道:“普德大师既然已将此宝物拿了出来,便是同意借给你了,你且放心。”鬼历面露喜色,正要拜谢,却听普德大师道:“施主,老衲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鬼历肃容道:“大师请说,弟子洗耳恭听。” 普德大师缓缓道:“这件宝物亦正亦邪,最能惑人心志。人心如明镜者,堂堂而行,大有助益,反而则如方才勾动心魔,反噬己身。我与施主相识不深,却也看出施主道行奇深,且博识多门,诸法皆通,将来修为潜力非同小可,成就当远胜我等。只是施主外强内弱,气盛而情虚,心魔已成大患,如利剑悬头,施主可知?” 鬼历默然良久,才道:“不瞒二位大师,弟子本不在意通达造化,修得长生,生死有命,弟子今奔波于世间,只为心头所系区区几人,舍弃不得,自当苟活。鬼厉淡淡一笑,道:“大师好意,弟子心领,就不必为我cao心了。” 普德大师注视鬼历良久,叹息一声,闭目不再言语。鬼历向着普德大师行了一礼,走上前小心翼翼将乾坤轮回盘用黑布重新包好,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普泓大师双掌合十道:“施主一切小心了。” 鬼厉点头,忽地眉头一皱,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了起来,道:“看我这记性,这宝物如何用法,还未请教呢!” 普德大师缓缓睁开眼睛,与旁边望过来的普泓大师对视一眼,普泓大师眼中有询问一意,普德大师却是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普泓大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没有言语,普德大师迟疑了一下,看向鬼厉。 鬼厉深深一躬,道:“请大师指点,弟子感激不尽。” 普德大师默默摇了摇头,鬼厉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片刻之后,只听普德大师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道:“我将这宝物留在身边数十年,日夜参详,到如今也只看出其能通玄变化,定魂转生,但却始终参不透究竟该如何催持使用这件异宝。” 鬼厉顿时浑身一凉,不可置信地看向普德大师,随后又慢慢望向普泓大师。 普泓大师叹息一声,道:“施主,这就是我与普德师弟一直犹豫的缘由了,乾坤轮回盘确有扭转乾坤,倒转因果之奇能,但向必也是因为这法力太过逆天,是以常人无法参破其中奥妙。 鬼厉怔怔不语,心中一片混乱,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却之剩下无言的苦涩之味。 许久之后,他忽然苦笑道:“不管怎样,请二位大师还是将这宝物借予弟子,不管怎样,总是一份希望所在。” 普泓大师与普德大师同声道:“阿弥陀佛。” 旁边的法相有些不忍,踏上一步,低声道:“张施主,真是对不住……” 鬼历默默摇头,忽地对着法相笑了笑,只是在法相眼中,那笑竟是苦涩之极,只听他缓缓道:“法相师兄,你不必对我好言安慰了,其实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曾几何时,也曾有极大的希望就在眼前,却偏偏就那么功亏一篑……” 他的声音忽转低沉,面上伤痛之色一闪而过,更不多言,向着普泓普德两位大师一拱手,深深谢过,随后便霍然转身,再不回头,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普泓大师与普德大师默然片刻,皆轻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狐岐山,鬼王宗总堂。 苍松回到狐岐山,已经了好几日了,在这几日之中,苍松皱着的眉宇一直都没有松开过,这几日来,惨剧在他面前几度上演,看着那些疯狂而死的弟子,周围日益弥漫的恐惧氛围,苍松完全肯定,狐岐山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诡异可怕的事情。然而,令他疑惑恼怒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将他召回来的鬼王,并未见他,竟然一直在闭关之中。 苍松让弟子前去通报了好几次,但传回来的消息却总差不多,要不是前去通报的弟子说见不到鬼王宗主,就是鬼王传话请苍松稍安勿躁,再过几日他马上就可出关,总之,苍松是见不到鬼王。 那一日他刚回来,那个弟子发疯被杀之后,他曾意外的发现某个角落里隐藏着神秘人物,那身上散发着颇为浓重的血腥气息,但当他追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神秘人物已然消失,之后他便再没有遇到过。 此时,苍松独自一人坐在石室内,周围厚重的石壁布满了以前没有的裂痕,令人触目惊心,但依旧阻挡了杂音,石室内一片寂静。 苍松面无表情的端着一碗清茶,眼底神色却满是怒火,如今鬼王宗内门下弟子深陷于恐惧之中,人心惶惶,这等乱象,鬼王宗主不出来解决,竟还完全消失了踪影,以鬼王的雄才大略,怎会如此? 苍松嘭的一声将清茶放下,刚要起身,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停了下来。 果然片刻之后,石门之外一阵动静传来,接着一个恭敬地声音传了进来:“供奉在吗?” 苍松打开了石门,石室之外站着一个弟子,二十上下,看来还十分年轻,但脸上眼圈有些发黑,亦有遮盖不去地疲倦之色。 那弟子见苍松出来,脸上神色越发恭敬,苍松是鬼厉副宗主的师父,加之鬼王宗主对他也十分礼遇,鬼王宗上下无人不知,自然对他恭敬异常。 苍松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那弟子道:“弟子奉宗主之令,前来请供奉前去相见。” 苍松眼底划过一丝暗芒,面上神情却毫无变化,淡淡道:“好,那你便带路吧!” 那弟子点头道:“是,供奉请随我来。”说着已转身向着甬道深处走去。 苍松跟在那弟子的身后,见行路的方向正是鬼王的居所,苍松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两人一路走去,在离鬼王石室还有十丈远的地方,那弟子停下了脚步,低声道:“供奉,宗主吩咐,要与你单独见面,我就不进去了。” 苍松皱眉,看了那弟子一眼,心头一怔,只见那弟子面上神情有几分僵硬,双手放在身旁,却似乎不由自主地往腿侧衣服上擦着,像是手心不断涌出汗水,竟然是极为紧张畏惧的姿态。 苍松默然片刻,轻叹了一声,道:“好,你去吧!” 那弟子抬头看了苍松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一般,像是背上曾压着的千斤巨石瞬间移开了,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他低声道:“多谢供奉。”说着,顿时转身疾步离开。 苍松的目光,转向了鬼王的石室,他沉吟片刻,定了定神,向前迈出了一步,但就在这时,从他身后远处猛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那声音尖锐如利刃,刹那间打破了这座洞窟里脆弱的宁静。 苍松早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了,但胸口却依旧一沉,猛地转过身子,却只见面前甬道里仍是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身影像僵硬的石头般伫立在那里。 远处,狂吼声与闻声赶来的人声,渐渐混合在一起,随后是一片混乱的喝骂打斗声,淡淡的血腥气味。 只是此刻,苍松暂时没有再顾及这些,他眉头紧锁,默默凝视着那个弟子。鬼王的居所石室处在比较安静的角落,这条甬道颇长,此刻除了苍松和那个年轻的弟子,便没有其他人了,远处那令人心里发麻恐惧的叫喊声仍然不断传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可怜的人又发疯了。 忽地,前方那弟子僵住的身体开始发抖,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紧接着他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嚎叫:“啊!……我受不了了……” 他一把拔出护身的刀刃,好似他身旁虚无的地方尽是要害他的恶鬼,他状若疯狂的胡乱挥刀劈砍,利刃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啸声,不时砍在僵硬的石壁之上,留下了淡淡的伤痕。 远处的嘶吼声渐渐低落了下去,但人群似乎听到了什么,开始有往这里移动的模样。苍松突然冷哼一声,忽地青影一闪,人已掠到了那个弟子身旁,那弟子似乎也丧失了理智,下一刀就向苍松劈了过来,苍松左手凌空一抓,疾若闪电已抓住那弟子的手腕,微一用力,顿时一声脆响,那弟子手中的利刃掉落了下来,落在地上,而他本人也全身无力般发靠在了石壁之上。 苍松直视着那人的双眼,只见他呼呼直喘,眼光散乱而有些疯狂,但除了眼底几道红丝之外,却无那种嗜血的赤红血色。 苍松心中一松,耳中听见远处嘈杂的声音向这里接近,沉吟片刻,右手在那弟子头上拂过,随着青衣闪过,那弟子身躯一震,双眼缓缓合上,人也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苍松面色冷冽,霍然转身,向鬼王居住的石室飘去,而在他身后,许多的人影正隐约出现,向着这里奔来。 沉重的石门发出低沉的声音在苍松身后关上,也同时把远处那些嘈杂的声音隔绝开去,苍松淡淡在屋内扫了一眼,便看到鬼王正坐在书案之后。 鬼王也抬眼看向苍松,不过却没有说话,只打量着苍松。 苍松的目光却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间石室,心中浮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间屋子不太对劲。 这时,鬼王已缓缓站起身子,道:“道长可知,我叫你回来有何事?” 鬼王的声音显得十分低沉,似乎有些异样,苍松心内一番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可是因为宗内发生的诸多怪事?” 鬼王闻言面上神情却如岩石一般僵硬而毫无变化,片刻,他淡淡道:“不错,我还要闭关几日,宗内的诸多事情,还请道长多多留意。” 苍松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宗主既然如此信我,我定不负所托。” 鬼王缓缓颔首,道:“交给你了,你去吧!” 苍松向鬼王拱了拱手,转身缓缓走向石门。 沉重的石门在他面前缓缓向旁打开,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他没有回头。 青色道袍裹着他修长的身姿,轻轻的飘荡着。 这山腹的石窟之中,哪里来的风? 身后,悄无声息,直到沉重的门再度关上,将他与那石室隔开。 苍松神情冷冽,有几分讥讽,他的目光掠过周围空旷的通道,落在了石壁那一条条粗糙深刻的裂痕上,随后,他的眼底掠过一丝确认的冷笑。 他已经明白刚才自己在鬼王石室中,感觉到不对劲的原因了,狐岐山各个石室之内处处都有这些诡异出现的神秘裂痕,只有刚才鬼王石室,那里面的石壁并不一样,竟然完好无损! 狐岐山鬼王宗洞窟深处,血池。 巨大的空间里仍然被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所笼罩,蒸腾的血气甚至把坚硬的石壁都已经染成了鲜艳的血红颜色。在不停从血水深处翻腾出气泡的血池中,四只远古灵兽都显露出疲累无力的模样,浸泡在血池中,从天上那只神秘虚空的伏龙鼎上射下的暗红光影,此刻看去已经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但虚悬在半空中的伏龙鼎却是灵光四溢,甚至连鼎身上的那些神秘铭文都已经闪闪发亮,而镂刻在伏龙鼎正面的奇异恶魔头像,也已经完全变作了血红之色,隐隐有股诡异之力盘旋其上。 整个血池所处的巨大洞窟内,明明除了脚下血池中偶尔响起气泡迸裂的声音外便再无一点声响,但人置身其内,却仿佛有身处激流漩涡之感,一股无形但巨大无比的力量,已然从冥冥中苏醒过来,一点点地成长壮大,窥视着这个世界。 没有风,衣襟却在飘动。 一身黑衣的鬼先生此刻分明感觉到了盘旋在自己身体周围那股冰冷血腥的力量,只是他眼神中除了异样的炽热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他的目光从半空中那只伏龙鼎上移开,慢慢地向这座巨大洞窟四周看去,这里显然就是鬼王宗内那股神秘血腥力量的根源,在那股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不断膨胀之下,连鬼王宗山腹洞窟中的各条通道都伤痕累累,这里的石壁自然更加禁受不住了。 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痕,从洞窟顶部的石壁上霍然迸裂,从上到下深深裂开,最大的裂缝宽竟达一丈之巨,小的也在三尺之上,坚硬的石壁在这里就像薄薄的纸张,被任意撕扯开去,看去就如某个上古神袛以破天狂暴之力,开山劈海一般。 鬼先生的目光再度回到了伏龙鼎上。 赤红的光芒闪耀着,仿佛有特殊的频率,就像是一种怪异的喘息,伏龙鼎上那张恶魔面庞血红的双目异光闪动,似乎也炯炯有神的顶着鬼先生。 “修罗……”鬼先生口中轻轻喊着这一句奇怪的话语,慢慢的跪了下去,摊开了双手匍匐在地上。 半空中的异光,似乎更是浓烈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鬼先生停下话语,缓缓站起了身,而鬼王这时也出现在了此地。 鬼王大步走到鬼先生身旁,淡淡道:“怎么样了?” 鬼先生的身子轻轻的动了一下,转头望向他,笑道:“再过几日,就将大功告成。” 鬼王闻言顿时张狂大笑,道:“好好好!” 鬼先生却顿了顿,开口道:“宗主见过苍松了?” 鬼王哼了一声,冷冷道:“见过了,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他心思慎密,不知有没有发现什么,不过发现了也无妨,让他再活几日。” 鬼先生面纱微动,没有再言语,只将目光放回了伏龙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