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折章五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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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在这一年的年底,随着冥界冬月的到来而步入了漫长的僵持时期,这一对峙,便是数年。 其实这些时间于他们数十万年的生命来说并不算漫长,到了书上也不过由字词串成寥寥几页。但一天两天,彼此僵持,精神最初的紧绷逐渐变得麻木,士兵的关节里悄无声息地生锈,日复一日的炮火声逐渐沦为了扑克游戏的背景音乐,意志像是也被冥界的重力拉扯着坠向深渊。 但夜枭子从不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云蝠军团。 四平曾经是七大平行宇宙里最弱小的宇宙,如今也是,却极惊人地拥有着最长时间的和平与稳定。数万年的时间,惧于云蝠军团的威名与背后的五平,没有人敢找四平的麻烦,四平联盟内部虽然常有争执,但一切运转稳定,权利被分配,有着相对出色的自我纠错能力,即便出错也不会危及根本。于是乃至七大平行宇宙连接之前,云蝠军团久未经一役。 和平是最容易消磨士兵意志的武器,而锋利的意志才是云蝠决胜的根本,夜凌云从来不允许他的士兵被假象蒙蔽。长久的时间让他找到了合适的机制,从入伍到退役,激励着一批批士兵。 而现在,夜枭子只需要去遵循夜凌云的做法。 在第二战线,小的摩擦从来没有中断过,偶尔会围绕着一两个重要城镇爆发短暂的战斗。夜枭子起初并不在意,但战后汇报送过来,字里行间都是熟悉的风格,他头疼地拧着眉,却也笑着,有些人还是担心云蝠这样的铁军也成了生锈报废的机器。他问,那个镇丢了?好吧,那就夺回来好了。到后来越来越像是夜凌云在choucha他有没有偷懒不去督促,夜枭子想,活该夜凌云劳碌命。 一个宇宙倾尽兵力,鬼谷伸出的三只手都被节制,到了最后四平甚至都无法传给他一份捷报。他终于按耐不住,将四平的兵力转移回第二战线,将夜枭子调往大前方,去和夜凌云决一死战。 夜枭子再次见到火麟飞时,第一战线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他没有辜负鬼谷的期待,七大平行宇宙最强大的军团终于突破了冥界的防线,直奔夜凌云所在的城郡。 那毛头小子仍然和他嬉皮笑脸,喋喋不休扯着天南地北。武装之下嘴角习惯性地垂着,夜枭子耐心耗尽,手一扬,开始进攻。战火很快将火麟飞的吵闹覆盖,夜枭子驾着闪弛,在高空掌握整个战局。 这还是这样久以来,他第一次和超兽战士对决。第二战线和第一战线距离小半个五平,他们所担心的兵戎相见还没有发生。夜枭子颔首,此时此刻,五平的天空不见日月,他和夜凌云再见,不知道还要多少年。 “你还真是悠闲?”臭小子背着闪弛,从他身侧掠过。火麟飞原想要偷袭夜枭子,可还未靠近,夜枭子脚上一踩,云蝠闪弛打个旋,已经避开。 “你也不差。”夜枭子敷衍道。 “听说,你现在也有异能锁。不知道,实力怎么样?” 夜枭子嗤笑一声:“你赢了我又怎样?你赢不了这场战役的。” “那把你捉回去,让夜凌云杀人泄愤也不错。” 他倒还真愿意早些去见夜凌云,只可惜,这样子去见夜凌云,对方是决不会同意的。夜枭子活动一下手腕,亮出钢爪:“那不如,先让我了结一下你我之间的旧恨。” 对手招招凌厉阴狠,不知道是战场多年的再次淬炼还是因为异能锁的加持,火麟飞只觉得夜枭子比他初到四平时还难对付。他又扯着笑:“当初不是你差点把我打个半死么?你对我有什么旧恨啊?” “哦,怎么没有?”夜枭子皮笑rou不笑,异能量汇聚,使出一招鬼影劫。 火麟飞一避再避,还是被侧锋击到了闪弛,整个人从高空坠下,索性还有同伴来救他。 夜枭子看着他们逃去的身影,认真思考了片刻,超兽战士的项上人头能不能为鬼谷对他的信任锦上添花。他当然是为了更顺利地执行夜凌云的计划,当然是。 鬼谷从来没有想过,超兽战士会在兵临城下之际突袭自己的大本营。四平的高空种族连夜奔袭,追随着超兽神在月光最盛之际,抵达了他的堡垒,而鬼谷所拥有的,除了他的一身异能量,只剩下一座空城和最基本的防御士兵。 “……还是让鬼谷逃走了。”风影厌恶地凝视着屏幕上不断向七平移动的标志。 “不用着急,把敌人逼上绝路,反而不好,要在余地里慢慢消灭他。”夜凌云解除面上的武装,只瞥了一眼投影,便低头去看自己面前的分屏。 火麟飞坐在一旁,已经累得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心有余悸道:“夜凌云,你可真是大胆,自己老巢就要着火了,带着我们来打鬼谷。” “说到这个,夜枭子的确没有按鬼谷的计划进攻我们的城郡。” 当然不会,夜凌云自顾自地想。他没力气说多余的话,分屏上一切正常,便半阖着眼,微微颔首,恍惚间又听见夜枭子在问他不累么? 如此苦战,云蝠盾抗下一次次攻击,异能量消耗得几近临界值,又要兼顾指挥高空种族的进攻,夜凌云此时此刻几乎是身心俱疲。他和野生蝙蝠一样,需要一个温暖安全的洞xue,或者和洞xue一样的怀抱。 分屏上忽然一条消息通知,是他那几个临时副将中的一个,说云蝠军团闻风投降了。夜凌云简单回复,把夜枭子带回去,他要见他。 “我们下一步呢?”风影迫切地看向夜凌云,“我和哥哥,早就准备好回七平去了。” 火麟飞哭丧着脸:“能不能歇一天?身为超兽身的主干,我很累的。”天羽瞪他一眼,让他噤声。 夜凌云将分屏熄灭:“你和风耀先带一支军队去,sao扰鬼谷就好,等冥界的局面稳定,我会第一时间带云蝠军团过去增员。至于其他人,冥界还需要他们的女王,天羽仍要回去。” “那我去送天羽!天羽大人,我们不如明天启程!” 夜凌云眉也不抬:“四平的军队回去要经过冥界,会顺路送天羽。至于你,你先留下,补风影风耀的空缺。”他顿了顿,看向天羽,“我的使命即将完成,等七大平行宇宙的和平再次来临,希望冥界可以尽快选出合适的人,来接替我的职位。” “这件事,我们可以再——诶,夜凌云?” 他不等天羽挽留,先一步向着屋外走去,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夜枭子看着夜凌云走进来,七平的寒气都随对方一起涌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下巴更尖了,夜枭子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目光紧随,等余光扫不到夜凌云,才转了转眼珠。 “站着干什么?坐那儿,先去把那叠文件看了。”夜凌云说着,也不给他指方向,掸着肩上和血的污泥。 夜枭子悄声翻个白眼,双手合拢举起来,手铐上的链子叮叮地响。他不阴不阳道:“您现在的这几位副将,一个个可真是能干。”对面的人一怔,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夜枭子这才心里好受一些,看来的确不是夜凌云的授意。可他还是心底泛酸,怎么就多出好几个副手。 “你先等一等,我叫人过来给你解开。” 夜枭子这才向着夜凌云走过去。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办公用的长桌,椅子倒不少,他拎着一把,挨着夜凌云坐下。他拿过那叠文件,头疼地眯起一只眼,一来就得干活儿,夜凌云可真是优待俘虏。他掀了几页,手指捏着纸张,一双眼紧紧眄着夜凌云模拟沙盘的背影,半晌之后,才拿了笔认真研究手里的资料。 钥匙是火麟飞送过来的,他说那位无意犯错的副将已经自己去领罚了。 “没必要,让他准备调回原职吧。”夜枭子揉着手腕,手铐已经解了,腕子内侧被硌出两道印子,他这样随口一句,眼皮一垂,仍盯着文件看。 “领罚还不够么?你就这样把人家赶回去了?”火麟飞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夜枭子一个俘虏此时此刻反客为主。 夜枭子不以为然地看着他:“调回原职只是普通的人事调动,算什么赶人?何况这份差,他做得本来就不是十分的好。不光他做得不好,另外那几个人,做得也不好。” “那他们走了,谁来给夜凌云当助手?我可不当,我就是过来给他打临时工的。”火麟飞万分推拒,这样庞大一支联军,当副负责的事务可不比夜凌云少。他看着夜枭子一脸嫌弃的模样,抽了抽嘴角:“你来啊?” 蠢货,夜枭子懒得继续理会他,低头给笔续墨。 火麟飞没想到他这样理所当然,嘴唇分分合合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他又转头去看夜凌云,曾经被夜枭子两次背叛的人心思全在沙盘上,像是根本不在意夜枭子替他做出决定。 “你们——”火麟飞艰难地找回声音,“你们之前的确决裂了,对吧?” 夜凌云这才看过来:“事情交接完了么?” 火麟飞讪笑着摇了摇头,仍想说什么。夜凌云不给他机会:“那就继续去做,早些办完我也可以早些放你走。” 有件事火麟飞一直觉得后悔,他应该早些去打听打听夜枭子的风评,不是说不择手段这些品行,而是说能力。自然,他其实并不需要打听,能在夜凌云这样一个待人苛刻、习惯独断专行的将军手下做事十万年,随便一想也知道,夜枭子的能力会差到哪里去?所谓一个夜枭子可以顶半个参谋部,虽然夸张了些,但大体是名副其实的。 那些日子,火麟飞几乎天天都有新的惊奇事件去和超兽战士们分享,比如他想一个晚上终于先一步猜出来夜凌云和夜枭子暗中联系给鬼谷这套,又比如说夜枭子一个人一份资料,几天之后便掌握了联军的大体情况,不到两周时,已经适应了整个军队的运转,每天跟在夜凌云身边,两个人偶尔私语,夜凌云简单几个字词,他便知道具体的含义,办事也是尽善尽美,所有人都从未见过夜凌云这样称心的模样。乃至夜枭子去见那几个临时副将,不到一个小时就哄得他们对自己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即回到原来的职位上去,这都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然,火麟飞其实觉得这件事很好理解,降职也比在夜凌云身边日夜加班还要被责备得好,谁喜欢这种苦差事? 自然有人觉得不是苦差:“比起被你烦,待在夜凌云身边简直是一件乐事。”夜枭子连假笑也不扯,没耐心地看了一眼时间,等着飞船到了,把火麟飞立刻送走。 “乐事?”火麟飞见鬼一样瞪圆了眼,“我一直以为你在夜凌云身边倍受折磨、不堪忍受,最后分道扬镳、同室cao戈。” “你应该先反思自己有多招人烦吧?”夜枭子连白眼也懒得翻,一向习惯性垂着的嘴角此刻撇得更低,他沉吟道,“何况,很多时候,只要符合夜凌云的预期,他都不会求全责备。” “听起来和摘到月亮一样轻松。”火麟飞不信他。 夜枭子皮笑rou不笑,颇为挑衅道:“那可真不巧,我经常摘到。” “……细节上让夜枭子去安排,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夜枭子回到指挥部时,夜凌云刚结束任务分派,几位接受指示的下级同他点头致好,结伴离开。 “人走了?” “可算走了,这些天都要被他吵死了。打了好几年的仗,他像是除了打架什么都不知道。” 夜凌云笑了一声,无奈地抬眉:“这些事情原本是风影负责的,但她现在被调去七平,天羽那里派来的人还没有到职,只能先让火麟飞顶上。”他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抵在另一手指尖捻动几下。是夜凌云十万年惯用的那根,金属制品泛着寒光,柄上的皮革已经换了多次,如今也已经旧了。 夜枭子弯着眉眼:“将军好几个副手,我还以为不会有这种人手不足的问题。” “你知道,不是人手多少的问题,是合不合适的问题。”夜凌云顿了顿,转过头来打量着夜枭子,“这听起来不像是在打趣我。”对方依旧笑意微然,他不解,“怎么?” “只是觉得好几个人都不能满足将军的需要,这职位还真是难坐稳。将军之前没少换人吧?”这样说是不是太酸了?夜枭子眼珠微微一错,想再补几句,就听夜凌云笑了一声。他看过去,夜凌云长眉舒展,红眼睛眨了眨,像是觉得实在好笑。夜枭子盯着他,一言不发,心思被看破之后索性破罐破摔。 “是换过几个,有一个精明能干、命令起来十分顺手的,只可惜还有他其他任务,只能调走,后来的那些都只是差强人意。”尾音一贯上扬,显得格外漫不经心。指挥棒随意在桌面上敲击几下,被夜凌云放回盒子里。 夜枭子凝视一瞬,知道他意有所指,想法得到验证,忍不住暗自骄傲,在夜凌云心里,他就是无可替代的。眼睛半眯,挡住那些窃喜,夜枭子慢步走过去:“既然用着顺手,将军不留人么?” “没办法的事。”夜凌云顿了顿,抬眼看向夜枭子,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何况,我这个人待下一向严苛,如果真的有的选,人家未必愿意留下。” 怎么会愿意?又怎么会不愿意? 两个人对视许久,夜枭子忽然不再笑,直接环住夜凌云的腰,结结实实将人抱住。 手掌依旧习惯性地抵在夜枭子肩头,夜凌云瞥了一眼门,不会有人闯进来,这才沉吟着手掌沿着夜枭子的手臂滑落,拢住他的肘部:“怎么突然这样?” “这就是你想了好几年的问题么?”夜枭子侧头,鼻梁抵在夜凌云耳根上,依恋的姿势将他的声音都搓揉得模糊,“你知道答案的,你知道我一定会留下。” 可为什么? “这几年,虽然也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想,但我想了很多。”夜凌云擒住夜枭子的双臂,将彼此分开,红眼睛认真得凝重,试图将他思考所得与不解从头说起,“我想你对我的心情比我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又或者说,我最初理解的并不全对。我一直都知道,你对这个将军的位子一直心有不甘。” 夜枭子神情一僵,他微微颔首,无奈地叹息:“当然不甘心,”他顿了顿,挑着眉梢,“我就知道你看得出来,那你还留着一个怀有二心的副将?” “我又不觉得你不甘是个多大的隐患,至少不甘还意味着你愿意去当个强者,利弊相成,我总有办法控制这个度的。”夜凌云理所当然般,“何况,你的实力又不足以弥补你的不甘,来战胜我。” 夜枭子嘴角一抽,忍不住去掐夜凌云的面颊,被他一把捉住手腕,五根手指还在朝着夜凌云的方向张牙舞爪:“你真的很会气人。” 手顺势向上一滑,握住夜枭子的手,拇指抵在他掌心里,像是掐住蛇的七寸,想要作乱的手就安静下来。夜枭子怎么总喜欢来捏他的脸?夜凌云盯着两个人的手,心里的不解又添一例,但还是继续道:“后来你使出鬼影劫,不甘心也的确会成就你。再后来,”他顿了顿,“我想你是恨我的。”他转头看向夜枭子,眼里的红因为凝视而更加浓烈,“不过,这很正常,先不说这个将军的位子,十万年里我对你一向严苛,甚至刻薄。” “倒也算不上刻薄。”夜枭子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忽然闭上眼,被夜凌云逼到绝路一般,“好吧,好吧——我是恨你。”声音轻飘,却沉重地面对着心里最矛盾的感情,他缓缓睁开眼,眼部的青迹随之裂开,“可我恨你,和你想的不一样,夜凌云。”他反手将夜凌云的手掌拢住,“我不能不怨恨一个永远不可能回应自己的人——如果所有人都不配得到你的青眼也好,但是,”他停下,几乎是咬牙切齿,“但是先有那几个护法,后来又有那几个超兽战士。” 夜凌云愕然,忽然就明白了夜枭子为什么一直对火麟飞冷言冷语。 夜枭子沉默片晌,缓缓将心情平复,他不知道嫉恨在脸上横行时自己会露出什么表情,但现在好像已经惊到夜凌云了。他凑近一些,温声道:“关于权与名的恨,不重要了,夜凌云,当你不再在意这些,我继续执着也就没有意义。而其他的——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对他们有什么其他的心情,可你认可他们,仅仅只要他们站在强者的一边。” “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心里光明磊落的强者,大概也永远不会有可以和你并驾齐驱的能力。更何况你从来都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即便是你在试图纠正自己的错误之后,我依然无法去希翼你爱一个具体的人。得到你的心意,远比摘到月亮还要困难。”夜枭子扯了扯嘴角,自嘲一般,“我每一天都在希望恨可以杀死爱,都在希望终止这荒诞的感情,可爱你是一件无法停止的事,就像爱你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心井上封印的巨石在这一刻四分五裂,碎块纷纷下坠间,活泉汩汩上涌,喷薄出井,浸没心上所有的裂痕。原来说爱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夜枭子抬眼,双眼绿意盎然。 空气里弥漫着经久的酸软,夜凌云忽然间竟觉得花言巧语也是有用的。他想拥抱是可以慰藉人的,毕竟夜枭子的怀抱总是像洞xue一样温暖干燥,轻松地熨平他的倦意。于是他伸展手臂,第一次将夜枭子圈进自己的怀里。 “你,”夜枭子心绪难平,他试着伸出手,环住夜凌云的腰,一点点箍紧,“我想你不会因为我的痛苦就别样对待我。” “我不会,我——”尾音戛然而止,夜凌云沉吟着,怀里的人就因为他的停顿而微微僵直了脊背,“我只是无法确定,我所能给你的感情是不是你想要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定义的爱。” 厌恶感情几乎是他的本能,任何的爱、眷恋、柔软都会消磨强者的意志,如同漫长的沟壕战将士兵的精神瓦解。夜凌云将所渡过的漫长时光一一反复咀嚼,在放弃强者的执着之后,如何取舍曾经坚持的一切?恰恰就是因为爱,让他有决心与魄力去扼杀十万年前的自己。或许爱并没有那么糟糕,爱一个或者一群具体的人,同他息息相关、同他心意相连。 可他如何确定这就是爱? 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夜枭子的存在,习惯着总有一个人跟在身边,即便不满也听他的话,将事情办得合乎他的规矩。那如果不是夜枭子,随便其他一个人和他一起经历了十万年,又有什么区别? 分别时他不愿意给夜枭子一份随意的感情,如今也不愿意。 夜枭子抬头:“你在担心让我失望么?”夜凌云默认,于是夜枭子抚摸着他的脸颊:“你会这样去担心别人么?” “不。”夜凌云顿了顿,“我从未让人失望过,但是他们所期望的和你并不一样,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东西。你说了,我一向冷酷无情。即便我今天真的有一份和你同样的心情,那或许也微末到远不及你想要的。” 足够了,夜凌云已经想了足够多,夜枭子并不知道这最冷心冷情的人在多少个难得的间隙里独自琢磨,才想到这一步。掌侧贴着他的下颌,夜枭子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他的面颊:“如果他们想要你的爱呢?” 夜凌云几乎是本能地拧眉,依旧明晃晃的厌弃。可夜枭子还在这里,夜凌云神情一僵,头微微一转,半张脸陷在夜枭子的手掌里:“我不是觉得,私人的爱不好。可是,他们想要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眨了眨眼,悄声去瞥夜枭子。 夜枭子吻了吻他的嘴角,眼睫垂下来:“夜凌云,我想要你独一无二的感情。” 仅仅是这样么?夜凌云一怔,拢住他触摸自己的那只手。 “这不算是让步,夜凌云,更不是委屈我自己。” 爱是夜枭子也无法定义的东西。梦中不知所起的欲望是爱,白夜黑夜如一的仰望是爱,暗自和他比较、心怀不甘与恨是爱,决裂、杀他、强迫他归根结底也源自扭曲的爱。那么夜凌云的担心是爱,顾及他的解释是爱,无人可以替代的职位是爱,他已经拥有了夜凌云最难以给予的感情。 且永远不会有人与他共享。 夜枭子一笑:“但你知道我一向贪心,得寸也要进尺。我不会允许你和我继续重复过去的十万年。你愿意我改变它么?” 夜凌云蹙眉,不摇头也不点头。 和他们的十万年一样,维持冰冷生硬的上下级关系么?话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是不可能的。可进一步是什么?两个人经历了太长的时间,四平永恒的夜里每一次月轮的升降轨迹都一一重叠,就像重逢以来,他们和曾经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一前一后穿过阵营,一样的私语吩咐或汇报,别人惊羡的契合在他们这里都是理所当然。夜凌云忽然怀念起他们分别前的日子,飘窗上一摞摞书本和经常罢工的唱片机,杯上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可可残液,各种借口的拥抱。他沉吟道:“或许我们可以一起下个棋?” 下个棋?夜枭子微微瞪圆了眼:“我以前没少输给你。” 夜凌云眨了眨眼:“我可以让一让你。” 夜枭子如鲠在喉,不知道应该气结还是欣快,至少夜凌云愿意让他。他看着夜凌云真挚而茫然的双眼,到了最后郁闷地眉毛打结,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一般:“我应该清楚,你还是不太明白。”他说着,凑过去,轻盈地落下一枚吻。 嘴角一片柔软触感,夜凌云下意识地错开目光:“怎么总想着这个?”眼睫阖动几下,他悄声目光一转,对上夜枭子一双眼,隧密里一片秾丽的倒影,全是他。离得太近了,夜凌云心想,垂着眼去贴近夜枭子。 额头相抵,夜枭子低眼,目光如抓住水中浮木一样聚集在夜凌云鼻梁的驼峰上,其实不用更深切,仅仅依偎在一起也足够让他心满意足。 但夜凌云在他唇上一点:“如果你想要这个。” “如果我想要更多呢?” 夜凌云又亲吻他,短密的眼睫和蝴蝶的翅膀一般,小小地颤动,柔软地结束了夜枭子心底十万年的风暴。 夜枭子笑了一声,收紧了怀抱:“那就来一直爱我吧。” 盒子,夜凌云心底的魔盒。 夜枭子强行开启它,欲望、柔软、温暖的灾祸从盒子里跑出来,而盒底最后一样迷路一样四处打窜,现在终于跃出来,是爱。那个曾经蛊惑嘲弄夜凌云的声音变得诱哄而浓情:去爱吧。 正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