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陛下初登位,魔界便蠢蠢欲动,当务之急,需派主将带兵驻守以示震慑,陛下可有人选?” “太巳仙人以为破军如何?” “陛下,破军虽可,可他乃是昔日火神部下,难保其不起异心啊。” “无妨,破军其人,为人耿介忠直,若有异心,便不会答应的,他若答应了,便不会再有异心。天界震荡,元气大伤,如今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本座便是要晓谕诸神及六界,如今天界万象更新,今日这个天帝,用人不计前嫌,只论德行才干。破军答应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将这个信号传递出去。” “是,陛下圣明。” 自润玉登天帝位,连下几道旨意,为众多因先天帝先天后而蒙冤的诸仙平反,许多德才兼备者也不计前嫌,皆被提拔重用,如此,天界氛围渐渐变得焕然一新,而天帝润玉贤德之名自此也开始流传。 夜色沉沉,四周一片寂静,大气磅礴的九霄云殿之内,此刻却有一个颀长的身影依然端坐于殿首,伏案埋首在众多的奏疏之中。 太微也在苍青光芒的照耀之下,温养了些许日子,现下神魂的情况已然比之前好上了许多,他已经能维持虚幻的人形,也在观察四处之后,渐渐察觉自己被困在了何处。 正是润玉从小便带在手上的法宝人鱼泪,没想到这人鱼泪竟是一件先天法宝。 所谓先天法宝,便是鸿蒙之初,由天地生养而成。先天法宝只会认定一个主人,自主人诞生起便会出现在主人的身边,在危难之时护着他。 怪不得润玉儿时失了逆鳞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定是这人鱼泪感应到后及时护住,要知道龙之逆鳞重中之重,不可失却。 这先天法宝的神奇之处,可真是无穷无尽,让人参不透,而这些,润玉怕也是不知道的。 这些日子以来,太微看着润玉勤勤恳恳,整顿天界,看他在九霄云殿与诸神商议事务,看他独自伏案批阅奏疏,看他探望依然沉睡不醒的锦觅,看他日夜cao劳,丝毫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怒意,但片刻后便只剩下满腹的苦涩痛心。 太微啊太微! 他变成如今这样,是谁害的? 是你啊! 你有着无法逃避的责任。 他喊疼的时候,你从没有出现,你不知道,或者只是不在意。 后来他知道自己没有人疼,便不再喊疼,你更加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 再后来,疼的时候,他自己也不在意了。 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不爱惜自己。 是你的错啊! 太微泪眼朦胧的透过艾青光芒望着润玉,面露悔恨心痛,只是这些,润玉却是无法得知了。 那边一直批阅奏疏的润玉终是有了动作,只见他闭了闭眼,捂着额头重重揉了揉,始终清冷威严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疲色,润玉合上手中的奏疏,放到一旁,他沉默着,眼底神色渐渐涣散,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润玉转眼瞥见自己身上雪色的天帝衣袍,忽然发出一声嗤笑,轻轻呢喃道:“父帝啊,或许你说的对,天帝才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囚徒,如今我坐着这个位置,看似拥有一切,却原来还是一无所有,就算我替龙鱼族洗去了当年冤屈,也换不回那无数条枉死的生灵,娘亲也回不来了。”润玉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从小便戴在手腕上的人鱼泪,墨色的眼底水色弥漫。 “为何我连报个仇都要遭人诟病,被亲者疏远。叔父他向来偏爱旭凤,如今更是将旭凤与父帝你们的死怪在我身上,这何其可悲啊,我自认这一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从来都不想要任何人的性命,种种的巧合,因果相交,才造成如今这种局面,我从来只是想要好好的活着而已,那也有错吗?” “而父帝你,为何同样都是儿子,你竟能为旭凤做到那般地步,多可笑啊,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从未想让你死的,曾经我那般盼望着你能多爱我一些,不求能如你待旭凤那般,我只要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了,可是从来没有,到了给我的时候,也只是算计与利用,我那时方才明白,你或许从来都未当我是你的儿子,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润玉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墨色的眼眸犹如一片深邃的海,叫人看不透也望不清,随着话语的吐露,他的眼角渐渐发红,但眼中却终究未有一滴泪水落下,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内,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他一直戴在腕上的人鱼泪一霎那发出了一丝艾青光芒,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如今我说这些又有何用,都已是些旧人旧事,终究回不去了。”润玉忽然自嘲一笑,接着便拿起一封新的奏疏,开始批阅。 润玉这一阵自言自语,说过就将这过往抛至一边,却不知人鱼泪中,太微听完他这一番剖白,是如何的肝肠寸断,后悔莫及。 “不是的,玉儿,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是我不该贪慕权势,害了大哥,舍了梓芬娶了荼姚,更害了你母亲簌离与龙鱼族。” “我不该因一己私欲,使得满天神佛皆有怨愤,天界一团乱局,六界不宁。” “我不该忽视你,对你的处境冷眼旁观,甚至默许荼姚对你的种种打压与忌惮。” “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的错,玉儿,你没有错,父帝如今知道错了,若还有机会,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太微在艾青光芒之中句句剖心,神色极其哀绝,让人望之动容,没一会儿,太微虚幻的人形便开始忽闪忽闪,似乎难以维持,随着话音的落下,太微终是到了极限,那虚幻的人影晃了晃便就昏了过去,而下一刻,四处照耀的艾青光芒如受到感应一般,皆向着太微涌去。 “觅儿,觅儿,你终于醒了,可感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远处似乎传来熟悉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满是他 从未听到过的温声细语,这是…… 玉儿! 太微睁眼便果然见到润玉,润玉正在他不远处的床榻边,轻声哄着已然醒来的锦觅。太微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虚幻的人形,我这是从人鱼泪中出来了?神魂的情况也似乎比之前又好了一些,他正想上前跟润玉说话,便见锦觅痛呼。 “好苦,好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锦觅失措无助地看着润玉。 润玉压住锦觅挣动的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不会的,有我在,觅儿如何会死呢?况且,我们还要携手千年万年几十万年,便是天荒地老也不够。觅儿只是睡了太久,身子难免有些不适。” 太微上前的动作顿时停住,怔在了原地。 锦觅此时却挣开了润玉,“不要碰我,我好痛!” “哪里痛呢?”润玉温和地看着她,“我给你渡气,用元灵帮你镇痛好不好?” 锦觅捂着胸口,不知所措,眼泪却似乎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里痛……好苦,嘴里都是苦的。你救救我……” 润玉温柔地笑了笑,道:“吃糖便不会苦了。”他随手变幻出一颗冰糖,亲手喂入锦觅的口中,但下一瞬,锦觅便夹紧了眉头将它吐了出来。 润玉看着那颗染得血淋淋的糖,眉间微皱,他伸出手将灵力注入指尖缓缓摩挲过锦觅的后背,轻声道:“觅儿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锦觅哽咽啜泣着,说不出话来,润玉便取了枚凝神金丹用蜜糖水和了喂她服下,就这么看着锦觅渐渐呼吸平缓,睡了过去。 太微将润玉对锦觅的一切看着眼中,心中酸涩之余,更多的却是替他不值。 “玉儿,锦觅有什么好的,你可别喜欢她了!” 润玉如若未闻,他依然望着锦觅的睡颜,似乎出了神。 太微咬牙,上前便拉住了润玉,却见自己的手穿过了润玉的手腕。 原来,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是啊,我怎么忘了,我已经死了。 太微有些失落,但看看润玉,却又觉十分满足,就这样,能陪着玉儿,也好。 “这半年来,整顿天界,千头万绪,多亏邝露在本座身边,助我一臂之力,着实辛苦。本座一向赏罚分明,邝露办事妥帖,行事审慎,这些封赏当得起,拨你洞府仙居,也是作为校订天界天文历法的处所,岁时节令关乎六界民生,旧历不准,有违农时,亟须制定一套新历法,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邝露遵旨,多谢陛下。” “起来吧。” “陛下,水神仙上的病,可要让岐黄仙官看一看。” “不必了,她那是心病,丹药恐是无用,慢慢来吧。” 太微百无聊赖的站在润玉身边,听着他与邝露之间的对话,自那日醒来,他便一直维持着如今这种状态,没有人能看到他,另外,他还发觉自己不能离润玉太远,或许是因为人鱼泪的原因,不过也正好,他并不想离开玉儿。 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荼姚啊,听着润玉与荼姚的对话,太微无奈的撇了撇嘴角。 “母神的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若说母神如今只是个笑话,那我倒是要恭喜母神。” “恐怕要叫母神失望了,母神你有所不知,半年前,旭凤在我与锦觅的大婚之日,兵变失败,被一刀刺中精元所在,当场灰飞烟灭了。” “母神你别急,旭凤灰飞烟灭,父帝痛心不已,于是自毁元神,也跟着身归天地了。” “旭凤是无辜的?我问你,我母何辜?锦觅何辜?那些千千万万的笠泽水族,他们何其无辜!你下手杀我娘亲,灭我母族,谋害锦觅之时,又可曾有过一丝心慈手软?你为我父帝充当刽子手,血染千里之时,可曾想过那些无辜的生灵,他们也有骨rou至亲!” “母神所言极是,我,不过是你固宠邀功的一颗棋子罢了,谁能想到区区一颗棋子,也会有反噬,cao控它主人的那一天,你以为,我愿意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兄弟,在我面前灰飞烟灭吗?你以为我愿意吗?你当初真该一刀杀了我,或许你杀了我,我便可以早日解脱了。” “好啊,想死便从这儿跳下去,当年先花神就是捱了你的红莲业火,被迫从这儿跳下去,母神,你一向都是这么高高在上,岂不知,在这高台下面,白骨累累,多少生灵为你铺路,成就了母神的至尊之位!” “母神若一心求死,何不就此跳下去,好好瞧一瞧,那些被你践踏,为你铺路,无辜冤死的亡灵,好好看看他们。” “母神,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掉,我要让你活着,好好尝尝这丧夫丧子的滋味,看着我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如何一统天界,万世升平。” 对峙良久后,润玉最终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却是最好的报复。 哎,玉儿,你这样若就是大逆不道了,那我岂不是更加天地不容,玉儿,你终究还是心软的,不过让荼姚这么活着,或许确实比死了更痛苦。 对不起,荼姚,我知道这么说也已经无济无事,但我能给你的,也只剩下这一句了。 太微在心底微微一叹,紧跟着润玉的脚步漂浮在他身旁,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