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霄云殿,六界诸仙齐聚,殿内丝竹管弦,仙乐绕梁,有彩蝶翩翩而飞,仙鹤交颈起舞 。 夜神润玉头戴白玉龙冠,冠顶镶着一段长长的雪纱,此刻罩在一身雪色云袍之上,这抹最本真的颜色,如生命般,舍弃了绚丽的色彩,却始终保有最初的模样。 润玉乌眉水眼,面容俊雅,周身似乎泛起一层如珍珠般的淡淡光泽,周遭喧闹哗众色彩鲜明的装饰与他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他那修长净白的手正执着身侧与他比肩而立的水神锦觅的手,并一路带着她穿过前来观礼的六界诸仙,向着殿首行去。 一路行来,殿心两旁几案成排,各界神仙聚首,就连鬼界幽冥司的诸位阎罗也受邀在列,坐于天帝右下首端。 天帝太微端坐在殿首,金冠金袍,看着他们缓缓行来,神色庄重,接着他眉眼一扫,望见润玉与锦觅相牵的手,欣慰地淡淡一笑。 太微威严望了望宾客盈盈的大殿,轻轻蹙眉,接着转头低声问站在他身旁主婚的月下仙人:“怎么不见旭凤?” 月下仙人看了看被润玉牵着手停在殿前的锦觅,道:“天界盛事,门庭拥堵,旭凤想来正被堵在赶来的半道上,不若再等等。” 好牵强的一个理由,太微紧紧蹙眉,内心对于这个说辞不甚满意,直接道:”不等了,开始吧。”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弟弟还想说什么的模样,太微不耐地挥手阻止。 月下仙人这才端起了主婚人的架势,唱喏一句:”礼乐起!” 一时间殿内阳春白雪的天籁之音顷刻间变作吹拉弹唱的喜庆之乐,周遭众仙家看着润玉与锦觅二人,发出啧啧赞叹。 “夜神与水神真是一双璧人啊!” “是啊!” “是啊!” “新人拜天地!” 润玉携着锦觅的手向着太微一拜,后又转而向着诸位青面獠牙的阎罗一拜,天为天帝,地为阎罗,自古不变。 “新人拜高堂!” 夜神润玉的母亲三年前仙去,只剩下父亲天帝太微,故而这第二拜还是拜的太微。 太微笑着受了润玉与锦觅的第二拜,便听润玉道:“父帝于润玉非但有生养之父子情,兼有教诲之师生义,更有指婚之赐缘恩,非二拜不足以尽我内心之感激,今日大婚之喜,特以星辉凝露一杯以敬父帝,聊表润玉寸心。” 太微望着润玉,微微一怔,心中不知是何感受,他接过润玉手上变幻出的青玉耳杯,道:“润玉有心了。”继而仰头将杯中清澈见底的星辉凝露一饮而尽。 没有人发现,见太微笑着喝下星辉凝露,润玉回以一笑,眼神却在太微不注意时暗了暗。 “夫妻交拜!” 这四个字被月下仙人字字拖了长音念出来,一个字倒念得比一句话还要长,可见他是有多不乐意成就这桩婚事。 话音刚落间,殿门忽然一阵惊响,接着便被一大股劲风推开,殿内诸仙齐齐回头望去。 “且慢!” 火神旭凤一身赤炎锦袍迈步入殿,面上桀傲的神色与满殿的喜色赫然相冲。 “旭凤!”太微见此,面色一沉,厉声道:“你这是做何?” 旭凤并不回答,只挥了挥手,众仙就见燎原君擒着一人前来,诸仙看到此人,不禁大惊,纷纷投以注目,这人乃是手握一方重权兵力的主将太巳。 润玉见到被缚之人,神色不变,只是面上流光黯了黯,旭凤这才对他道:“你到底还是没有听我一劝,一切已成败局,你若还执迷不悟,只会让九霄云殿,染上无辜天将的鲜血,收手吧!我会尽力助你求得父帝原谅。” 润玉不语,只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旭凤,少顷,嘴角微微勾起,似是讥讽,可眼底分明流露出了几分自嘲。 太微看在眼里,心底划过一抹异样感觉,稍纵即逝,只沉声道:“燎原君,你来说,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陛下,九霄云殿周遭,埋伏了夜神的十万天兵,只待时辰一到,击鼓为令,直攻九霄云殿。” 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殿中诸多神仙皆哗然,都将目光投向夜神,惊疑不定。 众人皆知天兵天将共分八房,其中东、南、西、北、东北五方为火神掌握,其余东南、西北、西南三方为夜神所辖,而太巳仙人便是东南方主将,平素忠心耿耿追随夜神,今日被擒,幕后指使之人不言自明。 太微深深望着润玉,沉声道:“燎原君所言,是否属实。” 润玉依然不语,只挥袖手指一弹,一个月白光圈霎时击中乐司背后的大鼓。 殿内一片寂静,也并未有天将闯入。 旭凤望着他,沉声道:“你的三方天将,均已被我卸了甲。” 他的话音刚落,乌压压一片天将顿时皮奎带甲持戟佩刀腾云驾雾涌入殿内。 殿内诸仙皆站了起来,旭凤上前几步,将锦觅拉至身边,护在身后。 “润玉,我给你一个自辨的机会,你还有何话要说。”太微望着润玉,流露出满目的失望与震惊,只是眼底深埋的那一丝欣赏,他并不自知,也无人能知。 润玉闻太微所言,依旧面无表情,气定神闲,只淡然笑了笑,道:“无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成王败寇,棋差一着。” 旭凤看着他,眼底似有困惑:“你一向比我聪明,功绩权谋皆在我之上,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这条不归路。” 润玉也看向他,忽然笑了笑,道:“你不会明白,也不必明白,而我,问心无愧。” “润玉,我本对你寄予厚望,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不忠不义的谋逆之徒。今日众仙皆在,铁证如山,若不严惩你这个逆子,如何向六界交代。” 太微厉声欲要惩治的声音刚落,旭凤便道:“父帝,润玉虽险些铸下大错,但幸而未酿成大错,还请父帝宽宏大量,饶恕兄长。” 润玉面无表情望了他一眼,眼底划过几分复杂情绪。 太微喝道:“无需多言,众天兵天将听令,速将这不忠不义的逆子拿下,押往毗娑牢狱。” 方才涌入的天兵天将顿时上前想要拿下润玉,润玉双目威严扫视一圈,竟将他们逼得不敢靠近。 “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又有何权利要求他人对其忠义仁孝?天帝当年为登天位,戮其兄,弃花神,娶恶妇,辱我母,抛亲子,而今,我的兄弟,却一心想着夺我婚约之妻,这世人都说,天上才是最好的地方,可殊不知,这里才是六界最肮脏,最残酷的伪善之地。” “住口!”太微大怒,一拍金銮扶手起身呵斥,岂料,话音刚落便突如其来踉跄跌回座椅之中,回神后瞠目惊怒叱道:“润玉,你这逆子,快说,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润玉神色淡淡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不过少许煞气香灰,仅能脱力两个时辰。” “你……你好啊!”太微睚眦崩裂,气极无言,身旁的月下仙人一把搀扶住他,愤怒望着润玉,谴责道:“润玉,我素知你心机深沉,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出这种心狠手辣之事!” “哼,你说我心机深沉,没错,可我若没有一点心机,如何能活到现在,恐怕早已死了无数回,至于心狠手辣,润玉怕是不及父帝,父帝当年屠戮兄长,设计欺骗我母,又纵容废天后杀害花神,辱杀我母,覆灭我龙鱼族之时,难道就不心狠手辣了吗?今日之事,不过是天理昭彰,终有轮回罢了。” 随着润玉的话语,太微面色逐渐惨白,胸口起伏不定,闭目平复片刻之后,才抬眼继续凝视。 “我所做这一切,不求俯仰行走之间无愧于天地,但求心中净土一片,回馈于先母生养之恩。” 旭凤望着他,道:“即便你心中有恨,可父帝同样于你有生养之恩。” 润玉嗤笑一声,道:“呵,是吗?可我的出生,不过父帝的一场阴谋尔,只是一枚棋子,可有可无。如今成王败寇,又何惧一死。” 太微这时已缓过神来,他急不可耐地道:“还不将夜神押解下去。” 他的话音落下,满殿神仙与天兵天将却毫无反应,鸟族首领穗禾见此,向前行了几步,喝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鸟族隐雀长老将她拦住,道:“天帝废天后德行有失,如今,夜神殿下敢冒六界之大不韪,将天帝先天后罪行一一披露,实属天界之幸,如今天界正是破旧立新之际,我等愿拥立夜神殿下继承帝位,荡清六界乱势,重立天界威名。” “我等愿效忠夜神殿下,愿为夜神殿下肝脑涂地!” 天兵天将之中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刹那间,一呼百应,众仙与许多天兵天将跪了一地。 “你……你们!”太微环视殿内,手指微颤地指着众人,似是对于会有这么多人背弃他而感到十分的不可置信。 “天帝与废天后残暴不仁,满天神佛皆有怨恨,火神二殿,你可明白?” 太微眸光一闪,喝道:“旭凤,快将夜神一众人等拿下!” 旭凤犹豫片刻,看了看身后的锦觅,又望了眼润玉,刚要说话,那边穗禾却已然和隐雀打了起来。殿外片刻又涌进许多天兵天将,一时间,觥筹交错的喜宴变作了八方天兵天将刀光剑影的沙场。 润玉向太巳仙人使了个眼神,太巳立刻会意,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向着太微而去。 旭凤见此,掷出寰谛凤翎将太微与月下仙人护在其内,接着就将锦觅挡在身后,柔声道:“莫看。”后面对润玉,张开了手,指尖上开出一朵鲜艳的红莲花,他沉道:“如今已是如此局面,再战下去只不过徒增伤亡, 旭凤只有得罪,需得擒了兄长,这诸多叛乱的天兵天将才会停战。” 润玉嗤笑一声,不语,只淡淡挥手,周身便升起泠泠冰芒,与旭凤相对斗法。 正关键之时,旭凤突然一顿,原是一柄柳叶冰刃从他的后背穿透了前胸,其间,血色弥漫。 原是锦觅在旭凤背后刺中了他的内丹精元之处。 对面的润玉顿时收手,面露震惊之色,眼底闪过一抹悲意。 太微见旭凤被锦觅所杀,面露一丝悔意,被润玉看在眼中,当即冷冷一笑。 旭凤此时回身,难以置信悲伤欲绝的望着锦觅,问道:“为什么?” 锦觅语气平静地道:“你知道的。” 旭凤又问:“你可曾爱过我?” 锦觅淡淡开口:“从未。” 旭凤的那双凤眸就此合上,身影渐渐透明,一点点烟消云散,最后,化作凤凰虚影,渐渐流逝。 就在这时,太微忽然化为真身,飞跃而起,最终拼尽全力收集到旭凤四散的一缕魂魄,交予了穗禾。 太微为救旭凤,此时元神已然自毁,他闭目前的最后一眼,是望向润玉的,就只见他面容冷冽,神情淡淡,站在原地,却毫无一丝喜意,虽看着自己,眼底却犹如一潭死水,像是早已失了生气,太微心底隐隐划过一丝淡淡愧意,却忽然一怔,元神消散之前,一句话浮上心间。 煞气香灰啊,原来,他竟是不想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