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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无情的母亲23

    

浪荡无情的母亲23



    “喂。”

    那边没有人说话,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和远远的水声,像是海浪一阵阵涌过来的声音。

    “你在干嘛?”郁小小支着腿,又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想挂断。她低下头,拨弄着鞋带。

    窗外月明星稀,那月亮弯弯一抹,正对着两颗星星,一颗在前,一颗在后,和正中连成一条直线。夜很黑,那一抹两点分外显眼。

    汪汪队那里也是这样的月亮吗?

    “我做了错事。”郁小小道,她看着月亮,那黄黄的锋锐的一抹,好像要把夜的心肝挑出来。星星在一旁放风,防备着帮手的出现。

    “不,大概也算不上错事。”郁小小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事情是必须做的,然而过程是难受的。好像有些东西要舍弃,但是舍弃得万分艰难。但是得到也是必须的,所以舍弃也是必须的。”

    “可我还是难受,要怀疑对不对。”

    “你舍弃了什么?”那边开口,带着沙哑的好似长时间不说话的陌生。

    “舍弃了一些,早已做好准备舍弃的东西。可是舍弃的那一刻,还是满心的难受。”郁小小拔着鞋带,她的目光往下,落到绿莹莹的仙人掌上。

    “你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必须得到,我认为更重要的东西。”手在月光下泛白,它静静靠近了仙人掌,轻轻握住。

    仙人掌的刺扎在皮上,随着力道要往里去。细微的密麻的疼痛源源不断,她忽得松开手,一根一根把刺拔出来。

    “王敛死了。”那边忽然开口道。

    王敛?

    是谁?

    郁小小在脑子里翻腾,那边在一瞬的沉默后继续,带着莫名的湿气,潮湿的沉郁的味道。

    “我回来的时候,王敛一定要跟着回来。”汪汪队坐在海边,望着那一轮红月,圆圆的,从未消减过的红月。

    海浪还在一次次扑打过来,在月光下泛出漂亮的银边,沙滩被水浸湿,显出褐色的湿淋淋的状态来。

    “我是可以救下他的,但我没有。”嘲讽的话还在耳边,汪汪队低下头,仿佛在不断变幻的水面看到了垂死的王敛。

    他的手指满是鲜血,他的眼睛还在望着纳塔斯的方向,他的眼里全是对于他所谓的爱人的担忧与奋不顾身。而获得他爱的人在界线内,为了那被挑拨起的火气,为了架在那里的面子,为了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漠然地默许了他的死亡。

    “我该后悔的,”那边还在说,“但其实没有,我不后悔。”

    “我清晰地知道,就算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不会去选择救下王敛,我还是会看着他去死。一个男人,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郁小小摸着被拔得光秃秃的仙人掌,手掌覆盖上去,拔过刺的结节粗糙着,却也不再疼痛。

    “我不知道。”汪汪队抬起头,她的眼里难得出现迷惘,她看着那一轮红月,那一轮妖异的红月,清风徐来,她在夜半时分坐在这里,为她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汪汪队重复道:“我不爱他的,连喜欢也没有多少,他只是一个执意跟上的男人而已。我告诉过他很多次,你可能会死。但他死也要跟着我。”

    “然后他真的死了。”

    “如果他真的知道会死,就不会跟上来了吧?男人那样狡诈,软弱。总是夸大他们的付出与牺牲,来换取本不属于他们的回报。如果他真的知道,他绝不会跟上来。”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一根刺碾在绿油油的光滑的表面上,扎破外壳,入到黏糊糊果冻一样的内里去。

    “是的,没有如果。”

    那边真的在海边,郁小小听到了海浪拍打的声音,浓郁的广阔的湿气仿佛顺着这台老旧的电话蔓延过来,她看着半披铠甲的芦荟,刺在月光下泛着青色的光。

    “他要是现在活了,你高兴吗?”

    “会有一点吧。”

    “可是活的是那个没有死的王敛,他没有死在你面前,没有执意知道自己要死也要跟上来。你还高兴吗?”

    “你在说如果。”

    “对,我在说如果。”

    “那样的王敛,死不死有什么紧要?”

    “你在乎的是知道要死还执意的王敛。”

    “我在乎的是知道要死还执意的王敛。”

    “就算王敛真的知道跟上来会死,于是不再跟上来,那也只是很多种如果中的一种。也有一种如果,他知道真的要死也会跟上来。你舍不得的是那个知道真的要死也会跟上来的王敛。”

    “我舍不得的是那个知道真的要死也会跟上来的王敛。”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他死了,那么他便可以是知道真的要死也会跟上来的王敛,也可以是知道真的要死不会跟上来的王敛。但是他死了,他便是知道真的要死不会跟上来的王敛,又能伤害你什么呢?”

    “可他有知道真的要死不会跟上来的可能。”那边道。

    “你在犹疑他的真心,而这份犹疑,建立在性命之上。”

    “他死了,你才能放下心去看他的真心,也还要掂一掂是不是足称足两。便是有一点的瑕疵,也不愿多去看一眼。”

    “汪汪队,如果为你死的不是王敛,而是其他人,你也会这样吗?”

    那轮红月妖异着,又那么堂正堂皇,仿佛有无尽的血腥气蔓延而下,染红了水面。海浪汹涌,波涛起伏。

    “我不知道。”

    “小小,”汪汪队道:“如果有人去找你,就说是和我不熟。要问的都可以说,除了手机,其他的不用瞒着。”

    “嗯。”

    “小小,我爹死了。”

    “他说他遇到了真爱。”那头传来一声嗤笑。

    “他确实找了代孕,死不悔改,又和其中一个女人勾搭上了。他这次打算卷了我妈的钱逃走,和那个女人过日子去。那个女人又怀了孩子,他从yinnang提取jingzi做的试管。”

    显然,汪汪队认为她爹只是喜欢肚子里那个孩子。

    “他们逃跑的时候,正对上公路上的大货车。我爹推开那个女人,被货车撞飞,死得透透的。那个女人被吓得流产。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家里人带回去,准备找个人相亲了。”

    “我妈把赔偿的钱全捐给了贫困山区的儿童。”

    “我本来预料好了他的死法。”汪汪队道:“但他死得好快,什么准备都没有用上。”

    今天的通话已经沉默了太多次,郁小小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张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妈还在国外,和她的小娇夫一起。正预备着把二侍扶正。她想回到纳塔斯来,但是家里不允许。”

    汪汪队絮絮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机械地把能说的汇报一遍,好让通话显得不那么冷清。

    “二姐成了族长,她要我纳了钱临。”

    “钱临和王敛的死有关?”郁小小忽然问。

    汪汪队一顿,“也不算。”

    “二姐当时就在那里看着,钱临站在她的身后,带着手套的手合在一起,嘴罩上的眼睛温和而平静。他永远是那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二姐说你小情人死了,我就补给你一个吧。钱临是使惯了的,一向颇为得心,为了事情耽误了花季。如今你是我的族妹,又一向洁身自好,把钱临给你也算放心。”

    “于是我就纳了钱临。”

    “我在床上的时候想到了王敛。”

    “钱临是二姐的内人,在你们说来,算是管着一些私密事的情人。”

    “她在羞辱我。”也在警告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王敛,明明他们一点不一样。他们的身材,样貌,性情,样样不同。但是插入他的时候,我想到了王敛。”

    “钱临很棒,很完美。他是二姐的人,能送到她身边的都是足够聪明调教好的。他知道我喜欢上位,于是便去学了这方面。他主动,会看眼色,自己做润滑,他脱毛,漂粉,锻炼,那具身体真的很漂亮。抬起腿的时候,黏液顺着往下滴落,肌理紧实。是个难得的尤物。”

    “但是我想到了王敛,他粗糙的过渡都不合理的粉嫩,腿上没褪干净的腿毛,还有生涩的磕绊的口技。”

    “我为什么会想到他?”

    “如果钱临也明知要死还执意跟上,你也会这样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绝不是因为我。”

    “因为王敛可能是因为你。”

    她轻笑,“是。”

    “你只是放不下一个会因为你而放弃生命的人。”郁小小道:“是谁都一样。”

    “人总要做出选择,舍弃掉什么,得到什么。理智告诉你那条路更好,你内心也认同。只是为什么不能两种好处都要呢?为什么总要舍掉一种好处呢?于是得到了的好处便是应该的,失去的好处便是天上的仙露一样了。和做出的选择的坏处比起来,现在的坏处却更鲜明,人总是对尚未发生的事情有着侥幸心理。于是明白的念头在情绪下也不明白了,要认为另一个或许更好。于是情绪就更难受,更难受。”

    “只是那股情绪是选择要付出的代价之一,不管选择哪条路都要克服。若是在情绪下后悔,除了什么也得不到外,也会陷入更深的情绪。人是不能被情绪主导的。”

    “人是不能被情绪主导的。”

    “你找我消磨情绪?”那边轻笑。

    “唔,大抵因为想到你就很高兴。”郁小小低头,芦荟穿戴好铠甲,硬质的外壳摸起来灰灰的。

    “就算有分歧?”

    “就算有分歧。”

    “我很高兴认识你,汪汪队。这是这世上我所不敢盼望的唯有的几件事之一。”郁小小道:“你象征着很多、很多、很多东西。认识你,本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见你如我。你我同一。

    那边良久未有回音,汪汪队望着天上的红色的圆月,那圆月在蓝天下显出几许温柔的光芒来,血腥的味道仿佛被海腥味吹散。它如此温柔地看着它的子民,它的信徒。便连那血样的红也化作热烈的奔涌与新生。她感到有温热的东西在凝聚,又持不住地掉下来,她笑起来,终于说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郁小小。”

    那天汪汪队问她要不要去纳塔斯,郁小小拒绝了。汪汪队没有坚持,只是说很可惜。郁小小说原先的队友在找她,汪汪队沉默片刻,问那个白杨一样的还在吗?郁小小说没看到他。那边就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汪汪队好像经历了很多,说话带着很深很沉摸不到底的情绪。又带着飘渺的好像沙一样风一吹就散的迷惘,郁小小只沉默着,接受她的好友未知的变化。只是时间与经历隔成的墙,到底把相交与情绪消减。

    于是她们说再见。

    有一天郁小小在翻汪汪队留下的书的时候,在书里翻到半扳没用完的避孕药,男用的。小小的黄色药片,一次一粒,一粒一天。她捏着那黄色药片,和张云寄回来的半成品比对,她看不到内在的结构差异和化学组成,只是看着看着,她却笑起来。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人也在慢慢改变。郁楠楠似乎终于从郁小小的态度里意识到什么,他变得沉默,畏缩,不再把自己打理得像个小王子。在班里的各种原因的排挤下,他逐渐边缘化,成为班里新的发泄桶。

    那天的英语老师受不了这样的改变,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导致的结果她无法接受。她阻止不了带头欺负郁楠楠的赵详,批评过后是变本加厉的发泄。英语老师看着前后反差巨大的郁楠楠,一次次挽救失败后终于崩溃,她哭着对郁楠楠道歉,说自己那天不该让赵详他们出去,不该答应赵详他们的请求。她最终辞了职,不知去向。

    一直相信郁楠楠的班主任无法改善郁楠楠的状况,欺负他的赵详她也没有解决办法。赵详的父亲出资帮助学校修缮,上面让她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能做的只是在赵详他们欺负郁楠楠的时候巧合地让欺负他的同学做一些事情,然而很快她也被调走。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刚出校门的名牌大学生,不甘心一直当个小学的老师,他很快打听清楚班里的学生的背景,对郁楠楠被欺负的事情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

    班里有的同学相信郁楠楠,但是大家都说郁楠楠是个坏人,于是他们也不敢出声,明面上也站在人群里,只私底下递给郁楠楠一些鼓励的纸条。也有的先前分外喜欢郁楠楠,这次跌落神坛,深深的喜欢全然化作厌恶,作贱郁楠楠。还有的不知道真假好坏,但是大家都这么说,那么郁楠楠就很大可能有错,于是也跟郁楠楠划开界线。还有的当时纯粹为了装晕躲一天上学,心虚之下见大家都这么说,于是也要开始怀疑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

    三年级有个讨人厌的郁楠楠的名声很快传出去,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便连初中部也有所耳闻。郁楠楠走在学校里,好像一只传播疫病的老鼠,谁见了都要远远躲开,有的要来踩上两脚,来证明自己不是讨人厌的老鼠。先前扮演这个角色的单亲家庭的小孩,也要拽着郁楠楠的手拖他骂他,好让大家明白郁楠楠是个多么虚伪讨厌的人。

    于是郁楠楠一日比一日沉默下去,郁小小冷眼看着,也不去阻止。她看着郁楠楠不再干净整洁,不再见谁都扬起笑脸,不再机灵地转眼睛,也不再骄傲地说我是第一名。他低下了头,蓄起了刘海,他的成绩在班里下游晃荡。于是当初他的成绩是不是抄袭得来的新的罪名也开始流传。便是原先小卖部丢的东西,找不见的贴纸和钱,如今也找到了罪魁祸首,都是郁楠楠的错了。人人都讨厌郁楠楠,人人都厌恶郁楠楠,郁楠楠是个大变态,是个坏透了的胚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转生的恶种。

    慢慢的,没人再记得以前的郁楠楠了。郁小小也再没有去开过家长会。

    可是,在长长的刘海下是郁楠楠一直看过来的目光,他好像在说,mama,这样你满意吗?mama,你还需要我变得更差吗?mama,有足够多的人讨厌我了吗?郁小小知道自己该去夸一夸郁楠楠,带着恶意的期盼他变得更差的夸奖,可是每当她伸出手,对上郁楠楠的眼睛,对上那双渴盼地盯着她的手期盼夸奖的眼睛,她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设都悄然崩塌。

    于是她只是冷眼看着,看着,看着郁楠楠做个差劲的小孩,看他每天还要把手洗干净做饭,清理地板,把家里打扫地干干净净。他每天纹丝不动地喝两杯牛奶,然后递给郁小小一杯温热的。郁小小自那之后再也没喝过。但郁楠楠还是送,说mama喝牛奶对身体好。她失控地把牛奶打翻,玻璃碎片落了一地,郁楠楠只是蹲下身去捡,锋利的边缘将他的手割出鲜血来。他一片片捡拾,越来越多细小的伤口出现。

    郁楠楠是故意的,纯粹的天然的故意,好像流血能让mama更高兴一点。他做了那许多家务,怎么可能不知道要带上手套去捡拾玻璃碎片?郁小小看着,看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滚,她忽得抬起脚将郁楠楠踹翻在地,他向后跌坐在地板上,抬起头时刘海落到眼睛里,异物的刺激使得他红了眼眶。

    郁小小的眼眶通红,她收紧下颌,耸耸鼻子吸气,手指在半空中指着,颤抖地对不准目标。最终她还是转身离去。郁楠楠坐在地上,手扶着地板,灰尘和鲜血混杂在一起。他把手举到眼前,那血顺着细小的伤口沁出,浸透皮肤的纹理。

    mama,我又做错事了吗?

    原琳琳约郁小小逛街。

    她的本意是要和郁小小聊一聊,散一散。最近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什么事儿都找上门来。是水逆期吗?没一个好的。然后再说一说工作的事,富婆姐妹非要册子,这边要先给她赶出想要的故事集来。改编的事要郁小小来做。

    本来原琳琳也忙着家里那一堆破事儿,她弟弟学人交男朋友,拍视频,传染了淋病,还怕丢人瞒着不让知道。发现的时候都肿得不成样子,简直要溃烂了,烧得人事不省。这下好了,得病,性向,家里闹开锅,彻底沸腾起来。

    实际上刚刚她还在打电话,父母骂她没良心,弟弟成这样还不陪护。全然不顾之前都是她找的医院。母亲又提起先前的相亲对象,那是个医生,说如果她答应了,如今弟弟不就有好了?她听得烦躁,父母很快原谅了弟弟的性向,并开始嘱咐她瞒着不要说,要弟弟赶紧成年找个女孩儿结婚生子,孙子出来怎么样他们都不管了。

    原琳琳只觉得浑身都有苍蝇在叫,她约郁小小出来,要做一期同妻的访问。在做完富婆姐妹的单子后,也和她聊一聊,让自己心情好一点。

    两人逛着逛着就到了商场,原琳琳说有家店做的衣服很有意思。她看中一条裙子,想让郁小小帮着参谋参谋。然而走进越来越熟悉,直到一笔勾勒的墨色的荷花的牌匾,郁小小猛得回头一看,就见原琳琳走进去,还疑惑地看她。

    好巧啊,她的心情也好起来。原琳琳看中的是一条粉色的并襟的裙子,说要送给王易。

    “她如今在老家大杀四方呢。和家里的人扯皮,说家产姥姥说了要留给她,有遗嘱公证。她姥爷不信,但是确实有公证,王易一向谨慎。你猜她做了什么?”

    “什么?”

    “她把家产全捐给了cao办妇女离婚事宜的一家公益律师事务所。”原琳琳道,眼里全是笑意,“她说气死你气死你,全捐了也不给你。”

    “她爸说她不孝,王易就说再逼逼她就去起诉王妈,气死人也是要偿命的。她爸就闭嘴了。”

    “她姥爷气得住院,李姥姥做了手脚,他能拿到的遗产少之又少,他说要找律师。王易就抱着胳膊看他,说你去啊,你去了我就起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你干了什么好事你心里清楚!”

    “李姥爷也闭嘴了。”

    “众叛弃离?”

    两人相视一笑,“酣畅淋漓。”

    Give   me   five——

    “啪!”

    粉色绸子裙荡漾,在灯光下泛出粼粼光晕,像夏日河畔的溪水,细碎闪耀。

    收到礼物的王易——我谢谢你。

    完美考虑到黄皮穿衣服显黑呢,是因为想到我最近的处境,给我一条氛围感强一些的适套衣物吗?

    她拿着裙子,又听到里屋的动静,探头一看,是重金请来的大娘在指导王妈怎么睡觉,王妈小心翼翼护着显怀的肚子,跟着指点行事。她看着心烦,往外去了。

    “吃点儿这个,对孩子好。”穿着褐色大衣的大娘热情地递过来一盅不知道什么炖的汤,一打开盖子,一股夹杂着油味儿腻味儿酸味儿的热气扑面而来,王妈反射性地想吐。大娘赶紧把汤往外挪,“这汤废着呢,熬一次要多少功夫?你可别糟蹋了。”

    包生男孩儿,滋养身体的秘方,王爸允诺给大姨家的二儿子找市图书馆的编制的关系,又送了好些礼才求过来。大姨生了五胎,个个都是儿子,虽然现在难娶媳妇,但是五个大小伙子往那一站,那是大姨一生的功绩。她那泛着油光的脸时刻地显出自豪的光晕来。

    大姨很富态,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好过日子的。她因为生了五个儿子,夫妻和睦,被远近的人羡慕,是这片区有名的有福之人。谁家娶媳嫁女都要请她来助个喜呢。

    这次王爸也是废了老大劲儿才把大姨请过来坐阵,王爸王妈对这肚子里还没成型的一块rou看重到天上去,好像文曲星下凡,生下来便带着拯救人类的使命。王妈眼睛里的温柔与盼望几乎要化成水淌出来,一路到村口那干涸的河里去,将玩闹的小孩儿冲起来,一气绕着田垄将土地滋润个遍。

    喝!怎么不喝!王妈忍着那股反胃的气,不知为什么,她这胎孕吐格外严重。但就算严重,她也不能亏了孩子,于是王妈看眼瓦罐,虚摸摸肚皮,那犹疑便消下去。她捏着鼻子,仰着头要一气灌下去。那大姨就赶忙摸她背要她慢慢喝,“慢点喝,要充分吸收。你喝这么快能管个啥啊。”

    于是王妈便猛地顿住,鼻子一通气,那股味儿一下子泛上来,她几乎要吐出来。这里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酸涩苦麻,一口下去喉咙都要没了。还要细细品?

    “这可是能生儿子的药,良药苦口,哪儿有管用的好喝的?”

    这也太难喝了。王妈下意识要说,但是哪样东西是不付出不受苦能得来的呢?只有付出苦,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做什么不要付出呢?付出越多,苦头越大,那事情才像是真的呢。哪有天上掉的馅饼,无缘无故的好?便是付出苦,还不一定能得到好,有些连苦头都没资格吃呢。这么想着,那药便也能入口似的,王妈一口口咽下去,要那药缓慢地经过喉管,肠道,要里面的成分经由血液运输到zigong里,要里面的宝贝得到充足的吸收,长成她想要的样子。

    为了这个念头,她便把那东西宝贝似的喝下去,一顿也不落了。

    “姥姥,我不明白。”王易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墓地,村子很小。她走累了,疲惫带着灰色的情绪翻上来。李姥姥葬在李家的族地里,李胜楠在一众XX氏和男气的名字里分外显眼。她摸着黑色光滑的大理石面,坐到墓碑前,屁股下面是潮湿与冰凉,她望向远处,天暗蒙蒙的,像蒙了一层塑料布。鸟在半空中低悬,间或两三声鸣叫。王易无意识地拽着地上的草。

    “姥姥,我不明白。”

    为什么您那样的女人会养出mama那样的性子?便是我学了心理学,了解到什么叫做驯化,知道mama如今的样子有一部分是那些黑暗与饥饿的功劳,但是那时她的心理和性格应该已经成型,怎么可能会到如今这个样子呢?全然接受别人对她灌输的不利的观点,将他人的期盼和吩咐当作任务与命令。

    是社会上的压力?周围人都是父姓对她的嘲笑?还是她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所以担心惶恐,埋下了引子?还是其他什么呢?

    王易向后仰在墓碑上,墓碑很凉,她不觉得冷,反而被这凉意提醒了姥姥的存在,温暖得有些眷恋。她闭上眼睛,侧脸贴在墓碑上,中秋早已过去,一场场的雨将秋季带了进来,树叶便为黄色,麦穗弯下腰肢。风徐徐而过,带走体表的热意。王易裹裹大衣,嘴里还在呢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呢?这样的易碎的,被他人吩咐影响的奉献型人格,怎么可能会在成年期突然转变呢?

    这不合常理。

    除非,她本身便是这样的性格。

    可是姥姥说过很多,mama小时候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喜欢爬树摔跤,喜欢泥地里打滚,喜欢顶嘴,暴脾气,倔得能三天不说话。什么时候她变成了怯生生的,沉默的,听从他人吩咐的影子了呢?

    王易拿过问卷给mama做,那问卷上全是勾画的痕迹,这个划上,那个勾掉,全然是不自信与犹疑。

    mama不是那样的性格,她这么想到。mama分明是被后天影响的。

    可是姥姥是那样的性子,谁会那样影响她到截然相反的方向呢?

    她想得脑袋痛了,困意席卷而来。王易早上又没有吃饭,长期的作息不规律使得她有些低血糖,她很想这么睡过去,不去面对这些不想面对的事实。她对于姥姥的事情无能为力,对于mama的事情找不到原因,便连她自己,如今还住在jiejie租的房子里,一事无成。

    我的生活好像一团乱麻,不是说,青春应该很阳光令人羡慕的吗?

    为什么我的二十多岁,这样兵荒马乱?

    很快到过年的时候,郁小小照例买了过年的年货,但望着流水线出来的蒸糕和炸货,她忽然间觉得无比厌烦。她想去学习写稿子,但或许是新年的气氛热烈,燥动得她心情烦躁。她摔下笔,走到阳台。

    外面又在放烟花,璀璨的流星的花朵的,在漆黑的夜色里分外明亮。有热情的唱起歌,便有一栋楼的附和。热热闹闹,欣朗欢快。然而在这样的欢快里,郁小小感到一股难言的烦躁,眼角余光处,柜子里的盒子显眼。她打开一看,是那根天鹅项链。

    捏着不规则的珍珠,郁小小回过头去。暗影里,郁楠楠抱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火树银花不夜天,天涯此时共团圆。

    倒计时如期响起,郁小小捏着那颗珍珠,回过头去。

    3——

    2——

    1——

    “新年快乐,郁楠楠。”

    郁小小唇瓣开合,无声道。

    年过得没什么意思,郁小小很快投入工作中。一天她刚发完文章,原琳琳就给她发消息托她取个衣服。郁小小想了想,答应了。

    “我来取那条裙子。”郁小小把手机给店长看,上面是她拍的收据。店长核对过后进去了,说衣服马上就好,让她稍等一会儿。

    郁小小本来买水果去的,顺路来这里,张云说他过几天回来,她便想到了那边的水果,好久没吃,正好衣服也要好了,一会儿送到原琳琳那儿,再去买水果,倒也便宜。

    好无聊,她出门去,站在门口,见那个蓝紫头发的斜倚在门口,那头发褪了色,显出灰黑色来。那店员扫过来,切一声,就又扭过头去。

    郁小小皱眉,像是被苍蝇停了一下,理智上知道没什么,但是就是不得劲,痒得难受。但为着那点痒,好像也不值得兴师动众,去追跑掉的苍蝇。于是她把眉松开,不去看那边。

    商场里人很少,这会儿大多在午睡,寂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顾客也不好数,郁小小便数起柱子来。

    一根柱子,两根柱子,三根柱子……十八,十九,二十……

    无聊到把所有柱子和玻璃还有地板砖数了一遍,她掏出手机一看,才过去十分钟不到。不看手机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她叹口气,摸摸鼓出来的眼珠,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上周眼睛红血丝,难受,去医院看。医生说过度劳累,要她不要熬夜,少看电子产品,开了两盒滴眼液。郁小小掰着手指,无聊到开始扣指甲。

    眼角余光的地板上忽然出现黑影,郁小小本来还在闲得扣指甲,意识到有人来了,猛得一顺,指甲顺到rou里。她嘶得捂住手,头往那边一看,却是往的蓝紫灰那家。

    大额头,长马尾,沉默石头一样的小女孩。郁小小一眼认出来是谁,她吮吮手指,那小姑娘走路没声的吗!

    “给我。”那小姑娘手心朝上,面无表情道。

    “给你什么?!”蓝紫灰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拽着小姑娘往里,郁小小就看不到了。

    等郁小小把指甲处理好,结血痂之后,她眼风扫到那小姑娘抱着什么东西出来。那蓝紫灰一手扒着玻璃,半个身子探出去,狠狠呸了口,力道之大,头发都抖起来。

    那蓝紫灰回身的时候看到郁小小,恶狠狠瞪了一眼。郁小小莫名奇妙,这是又有什么恩怨情仇?

    又关我什么事儿?

    “让你久等,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郁小小正撸袖子要去找蓝紫灰讲理的时候,店长出来了。她回头,店长就连声道歉,还要送她一小叠自己裁剪的手绢当赔礼。郁小小摆摆手正要走。店长掏出手机来,说她建了群,到时候有什么新品都会在群里发一份,感兴趣可以预定,也可以交流,到时候就不怕错过新品了。

    郁小小加了群,往原琳琳家里去,把最近改编的童话故事交一交,改一改,顺一份她那儿的树莓。正好下午了,街上人也多起来,她一边想着买什么,一边啃树莓。

    树莓是紫色的,酸酸甜甜,郁小小很快吃完一盒,她左右望望,打了个车去张云那边。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原琳琳打电话过来说找到一个美工,问她要不要来看看。

    吃树莓吃饱了,郁小小忽然又不想去了,于是她让师傅掉头回去。

    “让我看看是哪里来的美工,让我多花了二十块钱车费。”郁小小笑着从外面进来,她今天穿了一身面包服,暖烘烘的,裹得像个粽子。她一探头进来,就在桌边看到个呆萌的少年。头发蓬松直竖,像支楞的密密的蒲公英。他的眼睛很圆,脸也很圆,皮肤很好,鼻两侧有点点的雀斑。鼻头圆圆翘起来,嘴巴红润。眼里全是纯真与忐忑。像是车流边试探着伸腿的没有经验的小狗。

    那少年见她进来,局促地站起来,听她说那话,赶忙要把二十块补给她。郁小小就笑,原琳琳拍拍他说和你开玩笑呢,又笑着和他介绍,“这是郁小小,我们的文案。”

    “你好,我是郁小小。”郁小小伸出手。

    “我,我是严率。”严率擦擦手,不知该伸哪只手,紧张之下竟然两只手一起握了上去。他的脸本来就红,如今更红得像胭脂,原琳琳就笑,“你可别逗他了,当心他jiejie过来讨公道。”

    “哦?”郁小小一偏头,将手脱出来。问他jiejie要怎么讨公道。

    原来这严率还有个jiejie,本来原琳琳找的是他jiejie严玉。严玉对这个项目也很感兴趣,但是京城她师兄那儿要办画展,要她过去帮忙。听原琳琳说要的急,便把她弟弟严率推荐过来,说正好让他实践实践。

    严率还是个学生,今年大二。因为严玉的关系,他拜了严玉的师傅的师弟为师,也算是功底扎实,这次锻炼锻炼,那个辛苦费,正好可以给严母买条丝巾。

    “还是个孝顺孩子。”郁小小扭头一看,严率的脸还是红的,眼睛却睁得很大,圆溜溜的,熏腾地好似眼睛都蒙上一层雾。

    像熟透了。

    原琳琳纳闷,严率是内向,但也没内向成这个样子啊。她看眼郁小小,看眼严率,又看眼郁小小,一边叫严率坐下先画稿,不必拘束。一边把郁小小拉到一边去,叫她注意点别去招惹严率。

    “我做什么了啊?”郁小小纳了闷了,原琳琳就说这小孩家里看得严,他妈是有名的泼婆子,一向看孩子和眼珠子一样。当初严玉特招上了大学,要把严率一起接到京城去。但是他妈死活不让,说严玉是要她的命。高考严率考上了京城的美院,他妈也不让他去,直接报了本地的美院。

    “你知道他妈对于他的掌控欲有多强了吧?”原琳琳叹气,她看眼郁小小,那股相处渐长以致于习以为常的被忽略的魅力一下子显出来,像是挂在枝头熟透的芬芳的水蜜桃,便是臃肿的面包服都裹不住的香甜味儿。她叹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倏忽,谁知道这么寸呢。她只是想着故事是郁小小改编的,和美工交流交流更贴合有灵感。谁知道事情成这样。

    “这么麻烦。”郁小小探头一看,就撞见蒙着雾红着脸看过来的严率。她一皱眉,试探性地对严率一笑,严率的脸更红,脖子微动,眼睛睁得更大。

    坏菜了,她这么想着,回过身去,对原琳琳说要不她这段时间先不来了,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发给她。她给原琳琳,原琳琳再给严率?

    原琳琳也看眼严率,那小子时不时看过来。她郁闷地叹口气,点了点郁小小,说也只能这样了。

    本来还说要呆一会儿,这下也只能走了。郁小小往外走,原琳琳出来送她。闲聊间说学校里的事情,她问郁小小要不要帮忙?郁小小摇摇头,原琳琳看看她,不再多言。只说最近那班里乱成一团,赵详找到他父亲藏的情人那儿,想把刚出生的私生子掐死。他爹震怒,硬生生把赵详打进了医院。

    还有几个学生在网上网恋,被人诱哄发私密照,被父母发现关在家里。也有的拿父母手机刷主播,刷得银行卡里钱都没多少了。好像过完年,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原琳琳都想给他们算算看是不是水逆。

    郁小小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六点了,她又跑去公园练了会儿太极。郁楠楠已经在家做好饭,灶上煨着汤。郁小小坐在沙发上刷视频。不一会儿,郁楠楠过来叫他吃饭。

    今天的饭还是那样,郁楠楠的手艺随着时间渐长,郁小小摸着碗,边里有些水迹,饭是温热的。她沉默着,看小米粥在碗里晃荡,忽然间她开口道:“郁楠楠,赵详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郁楠楠喝粥的勺子顿住,半晌他抬起头,长长的盖住眼睛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直直看过来,仿佛还带了些欣喜。

    “是,mama。”

    “你班里同学那些,也是你做的吗?”

    “mama,我只是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郁小小看着郁楠楠,他脸上还是那样的神情,没有一丝被抓包的恐惧,甚至还有盼望和欢喜。他在盼望什么?郁小小恍惚,她不知道郁楠楠一个孩子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或许看出郁小小的疑惑,郁楠楠贴心解释道:“其实他们做得很明显。”

    “小孩一旦激动起来,是藏不住话的。”

    “喜欢主播的,会在班里炫耀他粉的主播和他说了什么特别的话。一直没有钱的同学忽然手脚大方起来请好朋友吃东西。本来好好的情侣忽然闹分手还互相攻击。”

    “至于大人的事,mama,我曾经是班长,我能够出入老师的办公室,他们的家庭情况自然也能看到。老师平时也会八卦,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我能够得到的信息足够多,他们做了什么事,我一清二楚。”

    郁小小审视地看着他,她知道郁楠楠聪明,但她不知道郁楠楠这么聪明。既然如此,郁楠楠是怎么落入那样的陷阱的?她张张口,要说些刺痛郁楠楠的话。说他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报复同学。说他死不悔改,说他无可救药。然而当郁小小愤怒地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看到郁楠楠静静看过来的眼睛,仿佛将一切都明晰。仿佛在告诉她,mama,我知道你清楚我是清白的,我知道你清楚我没有做,我什么都知道。

    但你希望的,我总会去做。

    mama,我够坏了吗?

    你可以多注意我一点了吗?

    mama,楠楠让你满意了吗?

    你可以,亲一亲,抱一抱楠楠吗?

    郁小小张张口,说不出话,她低下头喝粥,粥本是刚刚好入口的,如今有些微凉。她喝下去,米的香味和粘稠的米膜顺进她的口中。

    她的手微微颤抖。

    我在害怕郁楠楠。

    我为什么害怕郁楠楠?

    我不该害怕郁楠楠。

    然而这么想着,她的手却越发抖,眼都酸涩起来。她抬头,就看到郁楠楠还坐在那里,一口都没有动。他静静看着她,仿佛在说mama我做的还不够吗?我的奖励呢?他的眼睛灰蒙蒙的,往日机灵的眼珠似乎浸透雾气,死寂在那里。

    像一个人偶。

    郁小小食不知味地强咽下所有食物,从胃到喉管塞满。她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干呕,生理反应使得她红了眼眶,泪水滚落出来。

    “mama,喝水。”郁楠楠端着水过来,郁小小一扭头,便有泪水出来,她死死盯着郁楠楠,想要把他撕碎一样。郁楠楠还在那里站着,举着那杯水。

    郁小小又忽然大口大口呕吐出来,刚刚强塞进去的食物全部翻出来,吐到只剩黄水。郁小小还在扶着马桶呕吐,呕得喉咙发痛。止不住的反胃强逼着胃部痉挛,痉挛到疼痛。背后忽然覆上一只手,上下顺气。她反射性地大力挥开,郁楠楠被推得跌落在地。

    伴着玻璃碎裂的声音,郁小小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她带着满脸的泪水狼狈但冷漠地回身,郁楠楠跌坐在地上,那杯水也倾倒,玻璃杯碎成片散落。

    她看着他,仿佛看什么怪物。

    “郁楠楠,你真恶心。”郁小小自高而下厌恶地说道。说罢,她没去看郁楠楠的反应,径直往外去了。

    我恶心?郁楠楠茫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污迹染灰了手,他还在那里,抿着嘴,没有表情,泪水却一滴滴滚落下来,很快连成片,落下来沾湿地板。

    半晌,腿僵直了,郁楠楠才慢慢爬起来,他膝行着到马桶边,看着里面绿绿黄黄白白的秽物,喃喃道:“mama会饿的。”

    那秽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混杂着下水道翻上来的臭味。这是mama肚子里出来的,郁楠楠眼睫翻飞,他伸出手,抿了一指头,放进嘴里。

    他的眼睛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