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需要不断尝试
狄翁感觉自己走在一条遥远且望不到尽头的路上,身侧的风景仿佛走马灯永不停歇。风从耳边吹过,他睁开双眼,眺望遥远的地面。他尖利的巨爪抓起云彩,白色的水汽消散。 双臂化作翅膀,双足化作利爪,他高扬起头颅,额顶的第三只眼不断提醒着他的另一个身份。飞翔于云端孤高的光之巨龙,张开翅膀,聚集空气中的以太凝结成一束束光芒。灼热的光芒,向地面喷射无情的毁灭。 一双手抚上他的肩膀,温暖的像是被太阳暴晒后的草坪。狄翁闭着眼睛,深深吸气,重心向身后倾倒。他仿佛从高空坠落,自由落体。强健的臂膀抱住了他,迫使他睁开双眼。 “准备好去见罗兹菲尔德先生们了吗?”泰伦斯问,他扶稳狄翁站好,替他整理凌乱的头发。 “走吧。”狄翁握起泰伦斯的手,两人一起走向“希德”藏身处的休息室。 推门进入的两人看见正在商议事情的约书亚与克莱夫,他们披着简单的外套,盯着小桌板上的一副未比完的棋局。约书亚从残局中抬起头,向狄翁与泰伦斯打招呼。他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狄翁殿下与泰伦斯先生可算赏脸屈尊来到我们‘希德’的陋室。”约书亚露出友善的微笑,还带着一丝幽默打趣地向狄翁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与哥哥克莱夫。 “原来你们的母亲后来嫁给了我的父亲。”狄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安娜贝拉,她不是什么好人。” “没想到我们的殿下十岁时就明察秋毫。”约书亚继续说。 “不仅如此,在不久之前达尔梅奇亚的宴会上我也见过你,不死鸟。或者是应该是年轻时候的你。”狄翁坐上泰伦斯为他搬来的板凳,两条腿规规矩矩地并拢在一起。 “哥哥,这局棋,你还要继续吗?”约书亚拿起棋盘上的“骑士”准备走出下一步。 克莱夫的表情十分难看,他扭曲着眉毛,垂头丧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用想也知道,约书亚下一步棋就可以将死他的“国王”,想要利用一步棋反败为胜难如登天。正巧狄翁与泰伦斯的进入打断了这场已分胜负的棋局,他索性不去理会仍未结束的棋局。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面谈话,狄翁殿下,泰伦斯阁下。”克莱夫说,“藏身处愿意帮助你找回记忆,有什么疑问你们可以直接问我们两兄弟,我们会尽力作答。” “谢谢你们顺路救了我。”狄翁说,“我能在两人身上感受到正义与善良。”狄翁礼仪拉满,小小年纪便熟知宫廷用语。若不是约书亚与克莱夫知晓狄翁目前的心理年纪只有十岁,他们会以为28岁的狄翁殿下正坐在他们对面。 “无需多言,狄翁殿下,道谢的话语,泰伦斯阁下已经说过太多次。我们直入主题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现在召唤兽与魔法的消失是否与我们经历的战斗有关,又或者说与我的失忆有着间接的关系。” 克莱夫与约书亚用尽可能简短的话讲始源战争与阿尔蒂玛的阴谋解释了一遍,他们难以确认狄翁是否能消化这么多的信息。在狄翁短暂的沉默了一分钟后,他发出了一阵,“哦——”的声音。 众人不由得紧张起来,盯着狄翁脸上的表情不敢大声呼吸。 “失去力量不是我的个人问题。” “没错,我们也都没有了魔法的力量。”克莱夫举起左手,半截石化的手掌路在外侧,“显化者们的石化也逐渐停止。在塔雅的研究下,石化的身体在魔法消失后有逐渐复原的趋势。” 约书亚抚摸胸口,点点头,“至于什么时候能完全被治愈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个好消息呢,泰伦斯,我们可以再向父亲提议废除禀赋者的特殊条款。”狄翁说着,却看到泰伦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怎么了?是桑布雷克出了什么事吗?” 自席维斯特当上神皇之后,狄翁被正式以王子的身份被迎接会王宫中。年幼的王子曾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匍匐,见过无数灾难与苦厄,深知禀赋者的不公命运。从他能够在席维斯特面前说上几句话时,他就开始向神皇提议废除《禀赋者条例》, “克莱夫先生,约书亚先生……”泰伦斯实在难以讲真相坦白。 “狄翁,你的父亲,席维斯特神皇已经驾崩。”约书亚说,“他和我们的母亲,在水晶自治领的双端市遇难。” “双端市的灾难又是怎么一回事?”狄翁提高音量,站了起来,“父亲他,父亲他怎么会……” “最终的战斗,始源是从双端市升天的……请节哀。”约书亚说着眼神又望向泰伦斯,太过具体的细节他也不敢直接讲出来刺激失忆的狄翁,谁知道他还会出现什么别的问题呢。 得知父亲已死的狄翁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他感觉自己在被风吹向很远的地方,他够不到地面。无力感瞬间席卷而来,他望向泰伦斯,紧紧抓住他的手。逐渐地,他用力地抱住对方的胳膊,无论怎么拉扯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桑布雷克迁都双端市,神皇的殒命,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狄翁嘴中念叨着,“狄翁的确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而且……”他们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狄翁察觉得出克莱夫的内敛含蓄,以及约书亚的保留,他们都没有对事件进行详细展开。从皇国陨落到始源战争结束,中间仍有数个月的时间。双端市惨遭战争波及一定不止一次。 “我能知道两位之后的打算吗?”狄翁问。 “藏身处仍需要继续维持,而约书亚与吉尔打算各自回到国家重振旗鼓。”克莱夫面向狄翁,“桑布雷克的事情,您无需cao心,坎唐先生已经与奥利弗列姆公在北境碰面,他们会一起在北境重建国家。” 克莱夫一时间忘记眼前的王子心智不足以支撑他去理解这些复杂的信息,可他还是下意识将一些话原原本本地讲述。欺骗狄翁并不是明智之举,而这些消息在泰伦斯那里也会得到印证。 狄翁站起身,鞠躬向两人道别,他自知在罗兹菲尔德兄弟两人的口中问不出他想要的到的答案,索性离去。他需要另外的手段获取讯息,比如说……狄翁看向克莱夫房间二层的阳台,高高的阳台下是藏身处的底层甲板。狄翁又抬起头看向飞船残骸的顶端,被牵引绳拦住的台阶可以轻易翻入。他内心有了一个打算,不知道能否成功,但值得一试。 “泰伦斯。”狄翁叫住身旁的泰伦斯,踮起脚拥抱住弯腰看向他的男人。 “我的王子?”泰伦斯搂住狄翁的腰,对主动亲密的接触有些猝不及防。绯红满上脸颊,红彤彤得像是桑布雷克特产的果子。 “帮我去找一趟说书人大师,我有些事情想问他。”狄翁说。 “我们不一起去吗?”泰伦斯问。 “我得回屋准备一下需要询问的书本。” “好吧,那您先回房间,我一会儿就和大师一起过去。” 狄翁轻轻嗯声,松开双手。向后退了几步。在泰伦斯的目光下走下了藏身处的楼梯。他们的房间在底层生活区,一路需要穿过无数条窄窄的通道。 等看不见狄翁的身影,泰伦斯才走到中庭,已经和藏身处的人混熟后,他询问了几个在说书人那里上课的学生,大师是否在书房。他迈着步子走上楼梯,身后的房门紧紧闭了起来。 哈尔波克拉特斯见到学生前来急忙上前迎接,“哦,泰伦斯,正好,我有件事一直没想清楚。是关于桑布雷克的事情。” “大师,您说,学生会尽力而为。”泰伦斯说。 “桑布雷克的龙神在神话中一直被记载为女神的半身……” 两人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从藏身处的空中袭来。像是又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击穿了整个废墟。泰伦斯当机立断掩护好哈尔博克拉特斯大师,他让人们藏好。自己从铁匠铺提起一根长矛飞身前往。眼下整个藏身处担得起战斗人员名号的人非泰伦斯莫属。独属于龙骑士的纵深高跳,泰伦斯两三步跳至藏身处最高点的塔顶。自上而下扫视全局,他紧绷着神经搜寻着巨声的源头。 “还有第二次攻击吗?”克莱夫从屋中出来大声问道。 “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的声音。”泰伦斯回应,“我不清楚是什么掉下去了。” “该死,别是什么人从藏身处掉到湖里,这四周的黑死气息还没有消散。”克莱夫踉跄地跑到船侧向下看。 白色的身影飘荡在无垠的深空。 寒冷,孤独。 想起来,快想起来。 他蜷缩起来,仿佛回到母亲的zigong。 他蜷缩起来,仿佛巴哈姆特的翅膀还能将他包裹起来。 只要巴哈姆特展翅高飞,便会为桑布雷克的子民带来信心。 只要巴哈姆特展翅…… 只剩下一片焦土。 狄翁在水中用力挣扎。水浸湿了他的衣服,越来越沉,他要被拖进漆黑的湖水中央。他金色的眼睛努力睁开,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漂浮在不深不浅的中央。他听到一声巨响,他听到有人在叫喊。 他听到了泰伦斯的声音,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声音涌进了他的脑袋里。 那些声音并不是来自藏身处,而是更遥远的记忆。属于数月前,双端市上空传来的惨叫。 巴哈姆特从来不是慈悲的龙王。狄翁看到自己流泪了,他无法动弹,只能静静看着自己。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在被拽向沉重的深渊。无数双手在拉着他向下坠落。仿佛他不像是坠入湖水,而是从高耸的空中跌落谷底。 龙失去了翅膀,被人民唾弃,成为为恐惧的化身。 他的枪沾满鲜血,他的双手陷入血池。已经停不下来了。狄翁感到自己的嘴微微上扬,他看着席维斯特被尖矛刺死的模样,他想笑,想哭,想嚎叫。他张开嘴,湖水涌进他的口腔鼻腔。他所不出话,发不出声。他听见人群在发出一阵阵窃窃私语,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呢喃。 “怪物。” “带这怪物好好收拾成人样。” “狄翁,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成为帝国的双翼吧,巴哈姆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