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人游

    江挽云带着叶冰裳和叶卓离开。

    看不到叶家的别墅以后，她终于忍不住将车停靠了路边。

    笑出了声。

    “小卓刚刚太棒了！”江挽云回头跟叶卓说话，还竖了个大拇指。

    叶卓嘿嘿一笑：“我也觉得我表现得不错。”

    叶冰裳看着他们俩，却咬住唇哭了出来：“妈，小卓……”

    江挽云抱住了女儿：“对不起，mama以前……没发现……”这句话七年前她就说过，但在今天它又有了新的意义。

    那时候丈夫去世，她想着将他们之前一起开的饭店做好，以后不靠叶家，她和孩子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因为仰人鼻息的日子太难过了。

    可她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被黎苏苏那样欺负着。

    如果不是七年前黎苏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冰裳从二楼阳台推了下去，三岁的叶卓也磕磕绊绊地跟她说三jiejie扔冰裳的东西，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女儿遭受了什么。

    叶冰裳摇了摇头，说：“可是以后……”

    这样跟叶家彻底闹翻了，叶啸也不会再照拂他们家了，按照老夫人的性格，可能还会给他们使绊子。

    江挽云还没说话，叶卓就说：“以后我会保护mama和jiejie！”

    江挽云取出纸巾递给叶冰裳，又给自己擦了擦泪，笑道：“你还那么小，不用你cao心。”

    叶卓晃着自己的腿，不服气地说：“我不小了。”他能大战黎苏苏，像奥特曼一样。

    看他这副样子，叶冰裳笑着笑着又想哭了。

    江挽云重新启动了汽车，说道：“我们家以后会更好。”

    不靠就不靠了。

    理都在他们这边，叶家想要对他们孤儿寡母下手，只要闹出来，丢脸的就是他们自己。江挽云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战战兢兢、初入商场的江挽云了，她预感跟叶家闹掰后的局势并没有那么糟糕。

    一家人回到了家里，才想起晚上什么都没有吃。

    阿姨早放了假，江挽云便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做饭。叶冰裳给她打下手，叶卓也在一旁剥蒜。随后，一家人吃了一顿温暖落胃的晚餐。

    叶冰裳觉得家里的饭比叶家那华而不实的宴席好吃多了。

    洗漱后，叶冰裳躺到了床上。想起今天的事情，她还是忍不住鼻子发酸。

    她不在乎叶夕雾或者黎苏苏是不是真心想要道歉，但是她很在乎mama的话。以前mama说寄人篱下就是要忍一忍，现在mama说不忍了，我们以后会更好。

    叶冰裳努力压抑自己想哭的欲望，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拿出了手机。

    习惯性地摸了摸手机上挂着的那枚山鬼花钱后，她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笑脸，很快就有天南地北的朋友和同学点赞回复。

    “你以为他们是真的喜欢你吗？要不是因为我是叶家小姐，没人会看你一眼。”

    叶冰裳下意识想起了这句话，又将这句话抛之脑后，一一回复着。

    忽然，一条新的回复映入眼帘。

    [萧凛：微笑.jpg]

    叶冰裳回复了一个微笑。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她会被黎苏苏从二楼推下去是因为萧凛。

    因为黎苏苏看到了她手机上的信息，那是萧凛跟她发的告白。一气之下，黎苏苏就把她推了下去。

    叶冰裳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想要害死自己，被救起来后，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伯父和大奶奶很疼爱叶夕雾，她不能害mama和弟弟被赶出去。

    所以那一天警察来了，叶冰裳也只说是意外。

    那以后，她转了学，再也没有见过萧凛和叶夕雾。渐渐地，她放下了曾经对萧凛的那一点好感，今日再见到萧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今天黎苏苏突然道歉的时候，叶冰裳才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与萧凛的不同。

    萧凛可以自在地说一句过去就过去了，但叶冰裳没有办法接下那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因为，她和萧凛承受的从来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

    黎苏苏以前对萧凛死缠烂打，萧凛只是觉得厌烦，并没有受到太多伤害。但她是的的确确被曾经黎苏苏霸凌了十几年，无论是在叶家，还是学校。

    黎苏苏撕她的作业本，扔她的书包，划破mama给她新买的衣服，在老师面前诬陷她早恋，把她关起来……

    在那过去的十几年，叶冰裳一直笼罩在黎苏苏的阴影之下，她不可能像萧凛那样让这些事情过去。

    叶夕雾改名为黎苏苏后也有些不同了，但叶冰裳依然不愿意接受她的道歉，只希望以后不会跟她再有牵扯。

    今天晚上，mama和弟弟支持了她、保护了她，叶冰裳第一次觉得，她的人生终于可以翻开新的篇章了。因为即便在外留学的那几年里，她也依然会担忧未来可能再遇上叶夕雾。

    现在好了，她不会再害怕了。

    叶冰裳这么想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江挽云一早就去上班了。

    叶冰裳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她洗漱过后去敲叶卓的门。

    “叶猪，起床了。”

    叶卓本来想要赖着多睡一会儿，但不料隔壁突然开始哐哐当当地搬东西，他不得不带着怒气起了床。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叶卓拿着光溜溜的白煮蛋感叹：“真吵啊。”

    叶冰裳说道：“应该是有人搬家。”

    看起来还要搬很久，叶冰裳又说：“快吃，吃完我们出去玩。”

    叶卓有了动力：“好！”

    叶冰裳吃得差不多了，回房间去刷了牙，又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白T恤和牛仔裤。

    随后，她找到了家政阿姨，跟她说：“李阿姨，今天太吵了，你也回家休息吧。我带小卓出去玩，顺便就在外面吃饭了。”

    李阿姨正在收拾自动扫地机的尘盒，听了便说：“那好，我把家里打扫了就走。”

    “好，麻烦你了。”

    叶卓这时候也吃好了，叶冰裳让他去换衣服，自己将桌上的碗碟收拾了放进洗碗机里。然后，她找出了叶卓的儿童水壶装了柠檬水，又备好了带出门的纸巾、湿纸巾、酒精棉片、防蚊喷雾和免洗手消毒凝胶。

    “姐！看我帅不帅！”叶卓穿好衣服跳了出来。

    叶卓穿了白色的T恤和红色的短裤，那件T恤上有着一个可爱的卡通奥特曼。

    叶冰裳认不出那是哪个奥特曼，但是她点了点头：“帅。”

    叶卓得意地笑了笑：“嘿嘿！”

    “过来，我给你喷防蚊喷雾。”叶冰裳又说。

    喷了喷雾，又给叶卓找了顶鸭舌帽，叶冰裳才带着他出了门。

    现在还不算热，他们可以先去动物园，等逛到中午天热起了再去商场。

    出了门，叶冰裳和叶卓看到隔壁果然在搬家。

    不是搬进来，而是搬出去。

    他们家现在这套房子是三年前买的，一梯两户。叶冰裳不常回国，也就不认识邻居，倒是叶卓念叨了一句王叔叔搬走了。

    工人抬着大件家具出来，叶冰裳牵着叶卓小心地避开了他们，两人来到了电梯前。

    有一台电梯被搬家的工人占了，叶冰裳只能等他们先下去了再按电梯。

    忽然，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低沉的男声响起，叶冰裳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叶冰裳认出来了，“澹台六少爷？”

    对方今天没有穿那一身西装，只是简单的灰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

    澹台烬道：“叫我澹台烬就可以了。”他看了看两人出游的打扮，又说道：“吵到你们了？”

    叶冰裳没想到他会搬过来，她摇了摇头：“没事。”

    这时候，电梯到了，叶冰裳对他笑了笑：“我们先走了。”说完便带着叶卓进了电梯。

    但是澹台烬也跟着走了进来。

    叶冰裳有点尴尬：“您也下去？”

    澹台烬按了关门键，又按了一楼，说：“叫我澹台烬就可以了。”

    “好……”

    澹台烬又十分自然地问起：“你们去哪儿玩？”

    叶冰裳还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叶卓就开口回答：“先去动物园，再去电玩城。”

    澹台烬直接问的叶卓。

    “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澹台烬突然又问道。

    叶卓跟他说：“你得问我姐，我姐才有钱。”

    于是澹台烬又问叶冰裳：“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我第一次回国，哪里都没有去过。”说着，还轻轻皱了皱眉头。

    叶冰裳还有些弄不清状态，但是对方神情似乎有点可怜：“好……不过你可能不会喜欢我们去的地方。”

    “我喜欢。”澹台烬飞快地回答，“我从来没去过动物园和电玩城。”

    叶卓抬头看着他，说：“你真可怜。”想不到这个大哥哥这么大了，都没去过动物园和电玩城。

    “小卓。”叶冰裳对叶卓摇了摇头，又对澹台烬说：“不好意思。”

    电梯到了，澹台烬一手压住打开后的电梯门，说：“没关系，走吧。”

    待叶冰裳和叶卓走了出去，他才松开了手，跟在他们的身后。

    三个人打车去了动物园。

    时值暑假，来动物园玩的人不少，其中家长带着小孩儿来的也很多。

    叶冰裳排队买了票，三个人进入了动物园。

    叶卓蹦蹦跳跳地走在两人前面，一会儿说好大的老虎，一会又趴在栏杆上看大象。他不需要找叶冰裳和澹台烬聊天，因为这小孩子很多，哪怕不认识，他们都能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澹台烬打量着陌生的场馆，目光又落到那些别致的标识牌上。叶冰裳看到他这一路上的神情，才知道原来他说自己没去过动物园并不是骗人。

    “沃森是哪只？”澹台烬突然问道。

    叶冰裳还有些疑惑，但叶卓已经扯着澹台烬的衣服往前走了。

    “那个，看到了吗！”叶卓指着一只雄壮的灰狼，“那只！”

    叶冰裳这才看到标识栏上写着“新狼王沃森登场。”。

    她朝场馆里面看去，看到叶卓指着的那只大灰狼。它的身边围了许多小狼，它们一起在草木和巨石间翻滚着玩闹，滚了一身的尘土和树枝。

    沃森是网红狼，有很多人专门来看他，还有人拿着单反透过铁网拍照、摄影。

    一时间人多了起来，一不小心，叶冰裳被挤得后退了两步。

    澹台烬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他忽然回头，隔着好几个人抓住了叶冰裳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别走丢了。”他低声说。

    叶冰裳被他拥着，心脏怦怦地跳。她觉得天气好像更热了。

    看过熊猫之后，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叶冰裳担心叶卓中暑，三人便离开了动物园，来到了商场。

    没想的是，商场里虽然凉快，但是他们根本就吃不上饭。

    因为每家餐厅外面都是长队，所有人都在排队，他们家的餐厅也不例外。

    叶卓欢呼雀跃，申请去吃麦当劳。于是乎，刚回国的叶冰裳面对薯条、汉堡和奶昔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默。

    还好，国内的麦当劳味道还是不一样的。

    吃过饭后，三人前往商场的电玩城的路上看到了密室店。

    叶卓说他想玩，他们便进去问了问。

    正好这家店有个以解密为主本还差几个人，也不太恐怖，儿童也可以玩。

    于是，他们加入了另外三个人，开了这个本。大家准备好了之后，密室的工作人员介绍了规则和主题背景，就带着他们六个人进入主题密室。

    叶冰裳主要是陪叶卓来玩的，她没有什么欲望。其他玩家和叶卓找线索、解密的时候，叶冰裳就带着些好奇地看着这些逼真的场景和灵活的机关，偶尔叶卓问她怎么办，她才会参与进来。澹台烬就更被动了，他基本上都只是在跟着走叶冰裳走。但到需要团队配合——比如说把叶冰裳抱起来之类的，他又出奇地主动。

    顺利通关后，其他的三个人和叶卓都很非常高兴，这时候叶冰裳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

    “还要去电玩城吗？”叶冰裳问叶卓。

    叶卓点头：“要去！”

    澹台烬也说道：“去吧，我家还没搬完。”

    等叶卓终于玩累了，三人才回了家。

    澹台烬的家里还没收拾完，叶冰裳便请他先到他们家坐一坐。

    叶卓筋疲力尽，洗了澡后就趴在床上睡着了。叶冰裳给他盖好了被子，又关了门，才走了出来。

    她看到澹台烬像一座山一样坐在沙发上。她去给叶卓盖被子前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

    叶冰裳在一旁的沙发上落下，其实她心里有些复杂。

    昨天在叶家的宴席上，这个人的行为十分怪异，几次都微妙地改变了局势，她弄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而今天他又跟叶冰裳和叶卓玩了一天，除了话少了些之外，半点不见昨日的诡异和阴郁，就像他真的就是叶冰裳的朋友一样。

    太奇怪了。

    难道他们认识吗？

    可对方姓澹台，如果叶冰裳接触过他，她不可能不记得。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叶冰裳有些局促地说：“你说。”

    澹台烬却沉默了。

    两人这么尴尬下去不是办法，叶冰裳又不想跟他聊天或者打探他的私事，于是便说道：“你家可能还要收拾很久，要么……你晚饭就在这里吃吧。”江挽云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

    “你喜欢吃什么？我去做。”

    澹台烬眼睛眯了一下。

    半晌，他开口说道：“奶黄包。”

    奶黄包？叶冰裳愣住了，晚上吃奶黄包？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家只有山水酒家这个牌子的奶黄包，你要吃吗？”

    “要。”澹台烬毫不犹豫。

    叶冰裳起身，走向厨房前又忍不住问他：“没有其他想吃的了？”

    澹台烬道：“没有。”

    “那你有什么忌口或者过敏吗？”

    “没有。”

    叶冰裳只得自己拿主意。

    澹台烬见她进去了，心里泛起了一阵癫狂的狂热。

    刚才他将这个客厅打量了一番。

    江挽云在客厅里放了许多相框和他们姐弟的奖杯。澹台烬看到了叶冰裳从小到大的照片，他触碰了那一张张他曾经见过和不曾见过的脸，平等地嫉妒着每一个可以和她合照的人。

    最后，他听到了叶冰裳出来的动静，又回到自己之前坐着的位置，丝毫不差。

    可她走出来后说了什么，她要留他吃饭，还问她吃什么。

    她的声音简直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澹台烬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控制力，才忍住没立刻抱住她，或者说带走她。

    听着厨房传来了水流的声音，澹台烬看向茶几。茶几的另一边还放着她喝过的茶。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澹台烬收回了手。

    叶冰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将手中的果盘放在澹台烬面前，说道：“饿了的话，先吃点水果。”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都洗了一些。”

    澹台烬看向她，看到柔和的白光闪耀在她温柔的脸庞边上。

    他听到教堂里的圣歌飘荡而过，或远或近。但比圣歌更加神圣的是她的话语，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的唇间流淌下来，就像是甜蜜的枫糖。

    澹台烬几乎都能嗅到那一股独特而又丰富的味道。

    是那泛着微微苦味的琥珀色焦糖，裹挟着一股烘烤蒲公英根的草木气息，又像是带着一点榛子或者杏仁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黄油香气、rou桂气息和一点点隐约的花香。

    澹台烬陷入了一片难以挣脱的沼泽，他看着她，问道——

    “我能尝尝吗？”

    叶冰裳莫名觉得有些寒意，可对方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

    她将装有小叉子的碟子放在一旁，说道：“你吃吧。”

    说完，便匆匆转身而去。

    澹台烬瞬间从那一场温暖的梦里摔落。

    他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拿起了那精致的甜品叉刺进了一颗圣女果中。

    脆弱的果皮和果rou被穿透，凹陷处的果rou却紧紧含着那刺入体内的银叉。澹台烬将它放入口中，轻轻咬住，随即拔出凶器。红色的汁水从那破洞处倾泻而出，澹台烬用力咬碎它，感受到交织了酸甜的滋味。

    澹台烬忽然想起了广场上那宣扬着诗篇的朗诵者，他那雄浑的声音后面是一群又一群飞起的白鸽。喷水池的喷泉向着天空追去、又无力地洒落，就像是那站在巨大的雕像前流着泪的情侣，那放开了的一双手，再也无法交合。

    他双手十指交叉，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上面，随后缓慢地分开双手，由前自后、掠过发丝。假装是她那温柔而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拂过。

    澹台烬沉浸在这样的享乐之中，阖眼低眉，睫毛顺从地垂着，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虔诚。

    做好饭后，叶冰裳取下围裙，走到了客厅。

    她发现澹台烬已经睡着了。

    就那么坐着，微微地弓着背，双手交叉，靠近了低垂着的头。

    他的脸就此落入了一片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