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为什么道歉？”（剧情）

    这是彭萧星第一次来S市，海风里独特的咸湿气息又冷又烈，和澳岛完全不同。大年初一的下午，机场到市中心的沿海公路自然十分空寂，唯有路灯上挂着的一只只红灯笼，对着车窗里那双好奇的大眼睛摇头晃脑。

    保姆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不知为何，越靠近，萧筱越心悸。

    电梯逐步上升，时空开始错乱，熟悉的客厅，画框上的细小印记，好像她昨天才从这里离开，又好像她始终没离开过这里。

    电梯门刚开没多久，萧母就迎了上来，看着管家和佣人们拎进来的礼盒，对女婿嗔怪道：

    “回自己家怎么还带那么多东西。”

    “妈，新年快乐。”

    一边说，一边将刚脱下的深灰色大衣交递给佣人，彭杰上前一步，半抱了一下身着红色套裙，妆容精致优雅的萧母，又转身将萧星从婴儿车里抱出来，笑道：

    “萧星，跟外婆说新年好了吗？”

    父女俩向来有默契，穿着红色新年小兔子裙的小胖星虽然说不出话，却笑着啊吧啊吧咕噜咕噜，直接逗的萧母笑到合不拢嘴，把小家伙直接抱进了怀里，往客厅走。

    得了空的男人却没有跟上去，而是回头牵起他身后那只有些局促僵硬的手。

    灯光下的背影，手心里的温度，是不属于这里的广藿香气息。

    陌生的访客不止一位。棕色皮质沙发上，一位黑发齐肩的女孩双腿并拢，正拘谨地坐在沙发一侧。萧筱没有见过，却猜到了身份，但这也太年轻了，尤其是和单人沙发上的她哥相比，这位嫂子简直像是未成年和教导主任的搭配。

    萧母介绍寒暄几句，萧父也从楼上下来，看人都回来齐了，就直接到饭桌入了座。

    菜上完还没吃多久，该来的就来了。

    “读书就好好读书，不要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早点毕业，阿杰这么忙，还要让他带着孩子两头跑，还有处理你那些新闻，像什么样子。”

    “是啊，都是当mama的人了，不要耍小性子。”

    一如当初，饭桌上永远少不了父亲的训话和母亲的附和，但今天的主要目标，显然也不是她一个人，不等小两口开口回答，又落在了另一位女孩身上。

    “悠悠，怎么还是吃这么少，太瘦了。”

    “明天去医院体检一下，再把个脉，好好补一补。”

    被叫到名字的席悠悠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硬着头皮又夹了一块摆在自己面前的排骨，是她不喜欢的糖醋味，嚼蜡一般小口小口咽。

    萧父皱了皱眉，他到底是不满意席家的小女儿，太小家子气了，干脆移开眼不再看，问起彭杰在M国的新项目，似乎是也想要探听如何站队。

    吃完饭更是叫萧筵和彭杰去他书房，看一份来自口岸的文件。

    男人们离席后，萧母的话更直接了些：

    “你明天也和悠悠去找钟医生把个脉，带些中药回那边喝，把身体调好。早生早恢复，也能跟小星星还有你小侄子做个伴。”

    萧筱有些诧异，下意识看向对面女孩的肚子，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是否失言：

    “嫂子怀孕了？”

    但她更没想到，她的母亲会当着女孩的面摇头叹气，甚至透露着不满：“哪那么容易，这么瘦。”

    “所以才要抓紧，今年里生两个小老虎多好。”

    “我也能抱抱孙子和外甥。”

    萧筱恨极了母亲看向萧星眼里的可惜，倘若先出生的不是哥，而是她，倘若萧筵是女孩，而她也是女孩，恐怕母亲也会拿这样的眼神，不，甚至是失望的眼神，看着她吧。

    但大年初一，她不想再和母亲争论不休，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她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却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席悠悠微红的眼眶，过于隐忍的眼泪要落不落。

    餐桌上她只听说了只言片语，女孩还在读大二，上个月才满二十岁，从年龄就能猜到，她是席广宁续弦后才生下的女儿，父母并不满意，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年前领了证。

    她看着席悠悠谨小慎微，低头沉默的模样，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被裹挟前行的自己，被剥夺任何说不的权利的自己。

    “嫂子还在上大学，为什么要急着让她生小孩？”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到时候可以休学，生完了再回去。”萧母对女儿的话不以为意，拉着席悠悠的手，语重心长道：

    “我之前就很遗憾没有再多生一个，不然萧筵也不用这么累，还能有个弟弟帮他。”

    “而且今年生一个，龙年还能再生一个，多好，你说是不是悠悠？”

    “到时候我们小星星也能带着两个弟弟一起玩，一起成长，多好。”

    这种逼仄让身为女儿的萧筱都难以呼吸，更别说是身为儿媳的席悠悠。

    萧筱庆幸着在一旁的萧星，还听不懂她外婆话语里隐隐的叹息，但有一种几乎要吞噬她的恐惧，在此刻油然而生。

    她没有办法接受，在未来的某一瞬间，她的女儿终将为了这些叹息而怀疑自己。

    紧握的拳头，让指甲陷入血rou，萧筱站起身，她的声音依然在颤抖，但质问下的吐字却尤为清晰：

    “如果是我在读大学，你和我爸也会这么认为吗？”

    “生儿子生女儿这种事情是女人控制的吗？”

    “你们到底是喜欢小孩还是喜欢面子？”

    “如果喜欢的是小孩，为什么要在萧星面前讲这种话？”

    另一头，低沉的声音将一切打断：

    “吵什么？”

    从书房出来，准备去保险柜取印章的萧父远远就听到了萧筱的声音，一路上紧皱着眉头下了楼：

    “大过年的跟你妈耍什么脾气？”

    “没规矩，还不道歉。”

    彭杰和萧筵看萧父迟迟没回来，这才出了书房，想要去问询，却正好听见茶杯摔破的声音。

    在楼梯上看到萧筱脚边不远处的茶杯瓷片，哪怕知道离得远，女孩没可能受伤，彭杰的脸色也沉得厉害。

    但萧筱却比他想象中要冷静很多，她看着地板上的碎片，那个所谓父亲最喜爱的茶杯，突然笑了：

    “为什么道歉？”

    “因为萧星是个女孩？”

    “因为我没按你们的要求立刻生个男孩？”

    “你们到底是喜欢孩子，喜欢面子，还是喜欢利益，哦，不，你们都想要。”

    “可惜我不想。”

    “我不想再当你们挣面子的摆设，交换利益的手段，也不想成为任何人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更不会让你们这样对萧星。”

    “我不会像你们一样，口口声声说爱，却只为了改变自己的女儿，让她符合你们自私又可笑的期待。”

    “我不会因为她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就不分青红皂白责骂她，打她，非要说她是故意耍脾气。”

    “我不会让她认为自己根本无家可归，不会让她一心只想逃离，不会让她把自己的人生拿去为别人而活，我更不会那么自私去定义侵占她只有一次的人生。”

    “我不会拿她和别人比较，她做她自己就好。”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么对她，你们不爱，就不要再见她，别想打着爱的名义，伤害她。”

    广藿香气息的大衣拥抱住她颤抖的身体，身着白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弯腰，单手抱起一脸状况外的小萧星，又搂住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孩，带着她们向外走。

    擦肩而过时，男人目不斜视，面色冷酷，似乎根本看不见周围的其他人，也根本不在乎周围的其他人，仿佛刚刚所有的谈笑风生，无非是为了他怀里的人，做的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