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纹身

    这两个字太突兀，其他的字句则在萧筱不断的哭音中模糊不清。彭杰凭借“纹身”二字，根本毫无头绪。他现在脑子里全是那些张白纸黑字上描述的荒唐，和医生小心翼翼的嘱咐。

    可他总不能罚现在怀着他孩子的女孩，也不能质问怎么会有成年人，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副模样。

    面对哭得稀里哗啦，说不清话的女孩，彭杰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能将人往怀里又揽了揽，试图安抚过于激烈的情绪，一边拍着萧筱的背，一边耐着性子哄：

    “哭吧，哭完再说。”

    可真的哭完，女孩又不肯说话了。明明刚刚小嘴张合不停，现在又闷头闷声，甚至开始抗拒男人的怀抱，不过好歹是情绪不再那么激动了。

    看女孩的状态略微好转，彭杰也就随她去，松开了手，起身去倒水，让她先润润嗓子，再慢慢谈女孩身体的问题。

    但怀孕的女孩不像肚子里多了个小住户，倒像是身体里凭空长出了根反骨，明明喉咙确实干哑，却就是不接水杯，说什么也不肯喝男人倒的水。

    彭杰捏着眉心，无奈道：

    “什么纹身？”

    什么纹身？

    萧筱哭哑的嗓音变得有些尖锐，她骂他骗子，用力推开男人的手，却没想到水杯里的水晃晃荡荡，就这么撒了她一身，好在温度合适，才没有烫伤。

    可纯白色的连衣裙，因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布料紧紧密密贴在了女孩的曲线之上，勾勒出身下精巧的蕾丝花边。

    彭杰没说话，只是放下水杯，转身去衣柜里取了套病号服，反锁了门后，走回床边，将女孩背后的拉链拉开。

    萧筱挣扎着抱住胸部，骂人禽兽，但男人的动作没有停顿，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解开背后的内衣扣，将衣物脱下后，就抱着女孩来到沙发上。

    “抬手。”

    病号服被轻披在她的背后，就等她伸胳膊。对上男人毫无旖旎的眸色，萧筱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可她还是不甘心地瞪了男人一眼，把头偏到一边，顿了几秒后，抬起了手。

    微微弯腰，低着头，彭杰将女孩胸前的衣扣一颗一颗扣好，又替她穿上宽松的裤子，才叫来护士换同样打湿的被子和床单。

    等护士离去后，彭杰伫立在沙发面前，将女孩领口的褶皱压平，又问了一次：

    “什么纹身？”

    “我怎么骗你了？”

    将一切摆在台面之上，才能解决问题。

    可他没想到，女孩会用力打开他的手背，眼眶再度盈满氤氲，眼泪要落不落地质问起他来：

    “这就是你的游戏？”

    “游戏还需要为彼此纹身吗？”

    男人睫毛微垂，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正抬着比过去更为消瘦的下巴，眼底全是委屈和控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萌生出一种令他烦躁的情绪，他忍不住想要遮住那双动摇着他内心的眼睛。

    喉结滚动过后才缓缓出声：

    “什么？”

    萧筱站起身，狠狠推开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彭杰怕她因为反作用力摔倒，只能顺势让开，看着女孩走到病床边拿起手机，用力点了几下屏幕后，又举到他眼前。

    大约是屏幕太近了，他的视线先一步停留在女孩的脸上。那双漂亮的小狗眼，又开始掉一颗又一颗的水珠，在哽咽许久后，再度挤出一句骗子，就死死咬住因为身体虚弱，有些泛白的唇瓣。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去触碰，却被对方狠狠咬住。

    ——挺疼的。

    ——也对，谁被咬不会疼呢？

    女孩没咬多久就松了嘴，将手机胡乱塞到他手里，转头抹眼泪。

    他拿起来扫了一眼，甚至不明白哪里有问题，直到脑海中响起纹身二字，才让他的眼睛瞟了女人的脚踝一眼。彭杰这才发现，那里多了两个正反相依的J，与自己脚踝上的纹身，近乎分毫不差。

    一个两个，都脱离了设定的轨道，说到底，还是做主人的失败。果然，但凡长久的关系，总会滋生出无法意料的麻烦。

    放下手机，彭杰道了句：

    “纹身五年前就有了。”

    ——所以呢，这是想告诉她，他们在一起了五年？所以值得彼此纪念？

    女孩的眼睛藏不住心事，彭杰本不想多言，但最后还是在那片湿意里，薄唇轻启：

    “是我的猫。”

    猫？

    萧筱的手机屏保，解锁后的男孩怀里有一只小白猫，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啾啾。

    最开始，她曾想，为什么彭杰没有把那只可爱的小猫接回家中，后来渐渐明白，那是她的家，不是他的家，而那道墙壁，她似乎怎么也打不破，却没想到，猫咪的寿命比她想象的还要短暂。

    这是合理解，却也是她一向不愿意去推算的解。

    她也从来不知道，那个被她赋予自在神秘，肆意不羁的纹身，记录的从来不是什么奇幻冒险，而是逝去与停留。

    但这种无意间窥见的柔软，更致命。

    讨好型人格，在被伤害利用之前，是高敏与共情。当激素逐渐失衡，许多情绪无限放大。

    她好像能够看见抱着小猫笑着的小男孩，怀里的小猫一跃而下，他不得不放下了双手，垂落在两腿边，直直站立在骨灰之前，逐渐面无表情。他也许连眼泪都没有流，第二天的晚上与人相聚时，似乎还是笑着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没有人知道黑色裤脚后，那层透明薄膜下，有泛着红的痕迹。

    但她的思绪来不及发散，男人反问她：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显然，那不是纹身二字就能搪塞的。

    一定是有人，在他开始频繁出差时，就不再好好吃饭，不然体重不会掉的这么快，就算是胃口再不好，也不至于营养不良。

    察觉到女孩视线游移，和她消瘦下去的脸颊，男人压住内心越来越重的躁意，语气尽量保持温和，但神情却不自知的严肃起来。他没有再绕弯，直视着萧筱，一字一句：

    “为什么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