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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还是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的。不过因为他是陆家的大少爷,他爸爸又素来把他夸的一朵花似的,导致他有点自恋,从来没觉着自己矮,反而嫌他弟弟太高。今天骤然听到这样的评语,当真有如晴天霹雳一般,登时就想杀了陆振华出气。然而就在他四处寻找兵器的时候,陆振华已经嗅到危险的气息,抓起外衣就跑了出去,他前脚刚出了大门,后面一把折凳夹着风就拍了过来。吓得他迈开长腿,三步两步就跑去院内的汽车旁,发动汽车便开出了大门。陆新民见无法继续追杀了,便闷头走到穿衣镜前,凝视着镜中人,站了两个小时也没动地方。家下的阿妈们见了,都觉着新奇,纷纷躲起来捂着嘴笑。第15章陆振华逃到了自己中学同学曾锡尧家里,躲到傍晚方回。他那同学的祖上在前清也是个大官,然而现在早就败落了,外面看着也还是个大家族,老房子走进去,也能看出几分残留的富贵气象。然而其实是很惨了,尤其是家中的公子们,民国时期因为为前清守节,所以不肯出来做官;现在日本人来了,又要为民国守节,继续不肯出来做官,在家中坐吃山空,简直不知如何为继。幸而先前把北边的地都卖了,收了点钱,还可以勉强维持着衣食。此家中只有一个异类,说起来还是曾锡尧的一个堂哥,年纪轻轻的便想法子去了日本留学,结果现在回来后,在关押侨民的集中营内做事,据说每天打扮的人模人样的,一个人租了套房子住着,也不大同家人往来,仿佛是阔了。曾家也知道陆振华的父亲是何来头,照理,是应该表示鄙视的。不过现在自己生活困窘如斯,恨不能抛去名臣之后这个虚无名头,奔出去弄几个钱回来。所以也管不了祖上那些所谓国仇家恨了,对待陆振华客气有加,甚至想借此日常往来的机会,能和陆家攀上一门亲事。陆振华在曾家呆的满惬意,要不是心里惦念着他爸爸让他准备过年的事情,简直都不愿回去了。然而一想起他哥哥的手段,又有点打怵,于是便要曾锡尧陪他一同回去,陆新民真要还是不依不饶,他也多个帮手。在路上,陆振华开着车,二人便一路聊到了曾锡尧那个堂哥身上去了。二人都是热血青年,所以倒也很谈得来,曾锡尧道:“他是利欲熏心了,国难当头,他反而……唉,听说租界里的外国人进了集中营后,留下来的花园洋房都被日本人分掉了,他也分到一所,前两天还来接二叔二婶去住,结果被二叔给骂了出去。你知道是哪所房子吗?就在开纱厂的顾家旁边。”说到顾家,二人一起嗤嗤的笑起来。陆振华道:“他叫什么来着?顾理元?拼了命的花钱入了荷兰籍,结果日本马上就和美国开了战,他好像特地就是想要进集中营似的!真好笑!”曾锡尧附和道:“是,先前他和我们家有交往时,我总能看到他。带着个傻弟弟到处走。我二妹第一次见到他时,犹豫半天,还是称了他一声‘顾伯父’。全家那个笑啊。”他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没见过那么严重的少白头,结果下次来的时候,就全给染黑了。”二人闲话一路,曾锡尧语言风趣,又谈论了自己亲戚家的许多奇闻异事,听得陆振华把家里那位恐怖大哥都给忘了。直到汽车停在自家门口时,他才又紧张起来。“你就跟在我后面,我先去问问他走没走,要是没走的话,你就到我家坐一坐,等他气头过了,我再让司机送你回家。”他这样嘱咐了曾锡尧,然后下车,一路鬼鬼祟祟的去门房处询问了,得知陆新民并没有走,并且还带着佣人们做了大扫除,不禁暗暗叫苦,向曾锡尧做了个手势,二人一起进入楼内。其时,陆新民站在客厅内,正在审视对面墙上新换的窗帘。听见有人进来了,扭头从宽阔的半月门望出去,见是陆振华,扭头便走。陆振华见他没有找自己拼命,稍稍心安了点。又和曾锡尧谈了会儿天,才放他走了。然后自己上楼,琢磨着也许应该去找陆新民道个歉——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兄弟两个闹矛盾了,他没错也是错,也就习惯了。然而他刚走到陆新民房前,冷不防房门打开,陆新民低头出来,看也不看他一眼,扭身便向楼梯处走。他连忙张开双臂拦住:“哎,大哥,我来给你道歉啦!我不好,我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陆新民一侧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也不回答,只摆了摆手。也不知道他是不计较了,还是不原谅。陆振华只好跟上了他:“大哥,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好不好?我承认我是猴子好不好?你不要和猴子一般见识嘛!”陆新民这回站住了,回头看着他:“汽车的钥匙给我一把。”“这么晚了你就在家里住吧!”“少废话!”陆振华无法,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汽车钥匙给了他。陆新民开着车,想去找顾理初。自从上次他在自己的公寓里过了一夜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顾理初不肯搬来同自己住,难道自己的地方还比不过顾家那个肮脏而空荡的冰窖吗。这让他非常困惑,而且有种强烈的挫败感。他现在受不得一点点刺激。随便谁的一句话都可以让他失控。虽然他已经开始偷偷的吃药,然而药物的作用实在有限,在提供给他短暂的愉悦和平静之后,席卷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和烦躁。他的视觉和听觉变得无限灵敏,而看到的听到的,没有一样是美好的。他的身体还行走在婆娑世界中,但心已经提前坠入无间地狱了。尤其是前一阵子,他简直有点要崩溃的意思,因为自顾不暇,所以也没有再去找顾理初。这几天,如果不提上午跟他弟弟的那场口水仗的话,似乎倒是好了点——也可能是换了新的进口特效药的缘故——总之,他觉得自己最近这两天还是满正常的。然而当他发现顾理初并不在家的时候,他又开始头疼了。“怎么回事?”他想:“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他?他是个白痴还是个精灵?他飞走了?”他大踏步走进楼内,开了电灯。屋内几乎要变成一个大垃圾场了。他走遍了每间屋子,连顾理初的影子都没有。后来他偶然间走进了一间书房内,发现墙上挂了幅水墨山水画,他对于国画是没有研究的,素来也不大喜欢,然而这幅画旧虽旧,看那笔触色彩,却颇有番意境。左边又挂了幅老虎,旁边题了两行蛔虫似的字,接着是一个豆腐块大的落款,也识不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