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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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个多月,尚在高空时夏夏就一眼认出了这里。落地后直升机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离开。 周寅坤拎了拎周夏夏的书包带,“走了。” 直升机降落在一块临河的空地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条小巷。走到小巷尽头时,眼前出现一座白色寺庙。寺庙并不似寻常寺庙那般占地巨大,建筑本体也并不高耸。但矗立在门口的佛首像却是一眼就瞧得出的工艺绝伦。 寺庙前有一个正在扫地的僧人,见到来人并不惊讶,他双手合十向这边颔首。夏夏惊奇地看见,周寅坤居然也双手合十,向对方还礼。 而后才走向寺庙。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周寅坤并没有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衬衫,而是穿着一身黑,唯一有颜色的,就是手腕上那串棕色佛珠了。 莫名想到什么,她跟上去,首先看见的是泰国寺庙里都会有的佛牌,然后,她看见了赛蓬的灵位和骨灰盒。 骨灰盒的旁边,还放着一样东西。 女孩倏地红了眼眶。 那是她送给爷爷的寿星摆件,爷爷收到的时候爱不释手,说了好多遍很喜欢。 而此时,一身黑衣的男人跪在了地上,跪在灵位面前,虔诚地磕了头。 夏夏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眼前的场面让她有些说不出话。周寅坤在做一件根本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爷爷的葬礼明明是爸爸cao持的,葬礼那天,爸爸料理完所有的事才从山上下来,那时周寅坤早就走了。 可现在,爷爷的灵位和骨灰竟然在这里。 此时一位比刚才院子里那位要年迈得多的僧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夏夏见状双手合十,礼貌地叫了声:“阿赞。” 老者是寺庙出家的黄衣僧人,夏夏其实并不了解不同的僧人该如何称呼,但称之阿赞,意为对长者的尊敬,总归是合理的。 对方笑笑,亦双手合十还礼。 他顺着夏夏的视线看过去,周寅坤正在上香,背影无比真挚。 “你也是逝者的亲人吧。”老僧问道。 “是。”夏夏望着那骨灰盒上的照片,“去世的人是我的爷爷。” “原来逝者还有其他亲人。” 闻言,夏夏侧过头来,眸中疑惑。 “这座白庙,是专门为这位逝者修建的。逝者逝世后的每一个第七日,这位年轻人都会来。” 夏夏顺着这话看向里面那道黑色身影,他上完香,正在为逝者添酒。 “佛教六道轮回,第一个七天是‘离别关’,逝者的灵魂不会彻底消散,他们还可以听到亲人的说话声。所以这七天里,来祭拜看望的人是最多的。第二个七天是‘恶鬼关’,逝者会带着亲人的祝愿离开阳间。” “在此之后,就很少会有人继续来了。第三、四、五、六个七天分别是‘回魂夜’、‘饿狗关’、‘鬼门关’和‘望乡关’,而每一个第七日,他都会来这里守上一整夜。” “今天已经是逝者逝去的第七个七天,到了最后的‘轮回关’。过了今天,逝者就是真正的转世投胎。原以为今天也是他一人来,倒没想会多出一位亲人。” 夏夏听着僧者的话,只觉难以置信。 “周夏夏。” 此时传来周寅坤的声音,夏夏望过去,他侧身站在那里,面色凛然。 “过来上香。” “好。”她下意识应了声。 再看刚才站在身旁的那位老者,他已转身离开,将此处留给了逝者的两位后人。 点燃的香递到手上,夏夏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跪下去,望着赛蓬的灵位和骨灰盒,双手奉香,拜了三次。香放入炉中,夏夏看见灵前供奉的酒杯被倒满了酒,旁边水果新鲜饱满,香炉前亦是干干净净,四周还放了花,上面尚有残留的水迹。 一切的一切,看得出的精心细致。 夏夏抬头看他,张了张口,欲言欲止。 感受到那道目光,周寅坤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怎么,以为只有你爸是孝顺儿子?”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高大的身影兀自走了出去。 夏夏立刻跟了上去,只不过走到门口时她停了停,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赛蓬的灵位。 按照僧者刚才说的轮回,今天过后他就会投胎转世,成为新的生命,开始新的人生。想到这里,心里晦涩难过消退几分,她站在那里,虔诚而郑重地鞠了一躬。 穿过小巷走出去,周寅坤就站在刚刚直升机降落的地方。四周杂草丛生,面前是穿过整个湄赛镇的河,河对面,就是缅甸。 夏夏看见他点了根烟,又想起刚才出去之前他说的那句话。 想了想,她上前,“小叔叔。” 听见那声小叔叔,背对着女孩的男人唇角缓缓勾起,只是他并未转过身来。 “爷爷的灵位和骨灰,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爸爸已经安置在了——” “安置在了清迈的佛寺里。”周寅坤嗤笑一声,“放在那里,你爷爷就只能下地狱去了。” “什么?” 周寅坤侧过头来,“很久之前老爷子就交代过他的后事。久到有你之前,久到我们还生活在对面的时候。” 夏夏也看向河对面的缅甸。 “他说他这辈子罪孽太多,下辈子想投胎当个普通人。清迈寺庙里安置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普通人。老爷子上了岁数无端信起了佛,他说死后想投胎,就需要专门建立一座寺庙,超渡法事、供灯念佛、挂经幡、布施,才会改变他原本投生的界别。” “这才是老爷子真正想要身后事。” 说到此处,周寅坤亦看向对面。 “尽管他是个偏心的爹,不过死都死了,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就祝他下辈子如愿当个普通人,也当个一碗水端平的老子。” 天色更深,夜幕让女孩眸中波动变得不那么明显。 直觉告诉她,周寅坤和爷爷的死有关,可今天所见所闻,又让那怀疑有些动摇。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愧疚?还是……遗憾? 她看见的,是爸爸在爷爷死后的忙碌打理。她没看见的,是周寅坤去清迈的佛寺请回灵位和骨灰,为爷爷修建寺庙,每一道轮回关时都守在这里。 夏夏想起了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有时人亲眼所见的,或许并非事实全貌,先入为主的偏见,会蒙蔽本该发现的细节。 思绪就这样被打乱了。 然下一刻,一个问题浮现在心头。 她下意识抬眸想问,却发现周寅坤正盯着她。那眼神似是打量,又似是观察,又似乎……是在等她说点什么。 夏夏问:“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为什么之前从未提及,今天却又忽然带她来这里,对她说这些话? 男人微微挑眉,这个周夏夏,脑子倒是也没有那么蠢。 “你这段时间缩在房间里,不就是在伤心你爷爷和你爸的事?”周寅坤收回视线,自然道:“老爷子就你这么一个孙女,今天叫你来看着、陪着,知道他已经投胎转世,以后就别再惦记难过了。至于你爸——” 提及周耀辉,周夏夏神色微变,她盯着周寅坤,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爸的事,正在查着。警署那边也还没什么消息,有消息了会告诉你。” 说完周寅坤看了她一眼,结果就看见周夏夏脸上明晃晃的“不信”二字,瞧着不太好糊弄的样子。 “怎么,你只知道我打过你爸,不知道我也救过他的命?”周寅坤不屑地笑了,“我还以为他多大度,原来也是说一半藏一半。” 这件事夏夏的确不知道,但她莫名想到了周耀辉曾经说过的话。 爸爸曾说,小叔叔脾气很坏,不要去惹他。但也要知道,小叔叔是自家人。爸爸会那样说,又再三容忍周寅坤,是不是就是因为他曾救过爸爸这件事? 见她似有动摇,周寅坤眯了眯眼,忽然凑近:“我身上的疤,还记不记得?” 骤然的靠近让夏夏身体一僵,听见这话更是连耳朵都有点发烫。在芭提雅的酒店房间时,他就是那样裸着上半身,大喇喇地坐着,她想不看都难。 “记、记得。”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如实把自己记得的说出来:“小腹、手臂、胸膛、肩膀上都有疤。” 周寅坤歪头:“周夏夏,谁教你盯着男人身体看那么仔细?” 周夏夏哑然,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肩上的疤就是挨枪子儿留下的。那时候你爷爷和你爸被他们亲手养出来的叛徒,堵在了缅北的克钦山上。最后撤离时,流弹打在我身上,你那个爸倒是皮都没破一块。” “他不说也正常,反正我们相互不待见。不过周夏夏,我跟你爸之间的过节,是因为老爷子偏心。后来老爷子死了,你爸答应分出一半生意,在我这儿以前的事都可以翻篇揭过。” 夏夏望着他,“所以,爸爸去世后,小叔叔你收留我,也是因为你不再计较跟爸爸以前的过节了?” “可以这么说。” 女孩沉默两秒,看着他的眼睛问:“还有别的原因吗?” 周寅坤盯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怎么,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没。”女孩低下头,避开跟他对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学费还那么贵,能毫不计较地收留我的,也只有小叔叔了。” 这话听着顺耳。 男人心情不错,抬手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所以周夏夏,乖乖在我身边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