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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与卢谨亲热是惊诧下的一时意乱。童见岚想,他究竟是冒着失信于皇帝的风险与他一道了。也许恰因此,他才更不满卢谨偶尔流露出的高高在上。正如他虽然对卢璋极尽恭谨忠诚,内心却不肯以奴才自居。确实不知好歹。童见岚评价自己。他如一条鱼在虚空潜游,臧否自己的半生,突然一股失重感将他搁浅。血液似在身体中沸腾冲撞,爆发出令他难以忍受的痛苦。童见岚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死了。人云死生亦大矣。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慌,但灵魂像被钉进偶人动弹不得说不出话,不然他定会大声质问随队军医,你们就这点能耐?但在痛楚的浪涌下,童见岚飘飘忽忽想,若命中注定了结于此,倒也无甚憾事。虽然他这一生都在被人决定,但他从未消沉与颓靡。况生逢此世,谁又不是随波逐流?至少他算是诚心尽过人事。然而太疼了。童见岚欲哭无泪,怎么会这么疼?比以往钩月发作时还要痛上百倍。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人不断抚摸自己,从头顶到后背,气息熟悉。“卢谨?”童见岚努力动了动嘴,而后如愿失去意识。他用尽全力只是唇片的轻微翕动,卢谨只注意到童见岚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舒了一口气。如果童见岚醒着,大约会嘲笑卢谨比他更为狼狈不堪。前两日还意气风发的将军此时眼下青黑,嘴唇干裂发白,疲态尽显,与童见岚皆是从水中捞出一般。卢谨坐在床头弓着肩休息片刻,略显笨拙地给童见岚擦了擦身体,换上干净衣服。作为试药者,卢谨大损气血,按医嘱应尽快卧床休养。巫医几日来察言观色,简单提一句注意休息便自行离开。卢谨故技重施,捏了个理由让霍英配合取巫医取血,霍英诚惶诚恐,对自己能帮上忙——即便他不知道什么忙——感到十分高兴,过程中还问他这几天怎么不见童大人,卢谨搪塞过去,霍英也深信不疑。于是卢谨得以暂时抛下偏见,认同这孩子的确单纯老实。单纯、勇敢、能干、年轻,霍英但凡不是见首不见尾的暗卫,红娘早就踏破了家门槛。卢谨才意识到,他心底是羡慕霍英的。他并非多么恼怒霍英对童见岚有所情意。卢谨看得出来,霍英对感情之事极为懵懂,所作所为多是出于少年一时热血冲动。他此前一通发作,着实称得上无理取闹。他只是不想承认不愿直视自己的懦弱,他早已失去随心所欲的勇气。皇族最擅长以磋磨的法子爱人,他们以为情爱是弱点是软肋,将其贬低到一文不值,仿佛这样他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多么卑劣。而他将这卑劣倾覆于人,试图以此说服自己尚未钟情。卢谨痛恨自己的愚蠢,但凡童见岚不测……他连一句真心实意的抱歉都不曾给。幸好,还有挽回余地。“你……咳,哭什么?”室内落针可闻,突然响起沙哑人声,卢谨几乎以为闹鬼。他愣愣摸上眼角,湿润的触感让他又骇了一跳。只是此刻他没空去想丢人与否。卢谨看他心心念念的人醒来,惊喜之下几度张了张嘴,又几度失语。童见岚起初朦朦胧胧间感到不断有水滴在手上,这一点疑惑让他意识脱出黑沉牢笼。眼前虽仍光影碎片,却能看出身边的高大人影。问了一句却无回应,他揭过不提,又费力道:“我躺了多久?我们还在梧州府吗?”几天不曾进食,两句话便让他喉咙火烧火燎。听见童见岚咳声,卢谨大梦初醒般道:“你别说话了。我们还在梧州未动,现在,现在是……”卢谨望向窗外,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从白日枯坐至傍晚。“大约戍时,你睡了三天不到,不用急。”卢谨道,“你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别说话,点头摇头。”童见岚何尝见过晋王鞍前马后的样子,和他同是茫然无措。卢谨紧张等待他发落,腹中忽而咕噜一声。……“别笑了!你倒是不怕呛着。”卢谨恼火地喂童见岚喝水。毒药带来的疼痛稍减,但胸口仍阵阵窒闷。童见岚气力不济,饮下几口便躺回原处。瞧着晋王面容憔悴,童见岚明白压制这毒定是不易。他犹豫一瞬,道:“多谢。”卢谨:“谢什么?”童见岚噎住。卢谨深深看他:“你不必如此。”“不必?”“无需多礼,况且论起来……全是我错,我很抱歉。”童见岚糊涂了:“南越王女心怀不轨,难以预料,王爷才是不必自责。”卢谨:“我不是……算了,你先休息,我叫巫医来。”他在愧疚?为我?联想起刚才的泪水,童见岚后知后觉。手背泪渍早已干涸,那几处却似在发烫。卢谨脚步声渐远,童见岚未能理出头绪,便在一室静谧中睡过去。钩月虽毒性猛烈,合适方法压制后即无碍。在梧州府延宕几天,灌几碗药汤下去,童见岚自觉又是一条好汉。王女一计不成,乖觉做俘虏,镇日好吃好喝。岭南依旧平静安逸。唯一让童见岚棘手的是,卢谨自从他醒来后不知怎地殷勤许多。他偶尔揶揄卢谨也照单全收,与之前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判若两人,倒让童见岚无所适从。两人此前的关系一度摇摇欲坠,现在却是不尴不尬着。卢谨时不时找他寒暄,童见岚总不好冷眼相待,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回程前一晚,卢谨又来敲童见岚的门。童见岚给他倒上茶,委婉道:“晋王若是无事,还是早点休息好。毕竟车马劳顿……”卢谨截话道:“你何时能原谅我?”童见岚手一抖洒出些茶水,讶异道:“下官驽钝,不知王爷在说什么?”卢谨咬牙道:“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童见岚叹一口气:“王爷终于累了?”卢谨微怔:“累?”童见岚道:“一方顺从另一方的关系总归不能维持太久,王爷想要的,下官也给不了。”卢谨急道:“哪个要你事事顺从?我只求你原谅我,我们就不能和之前一样?”童见岚纳罕:“下官从未怪罪过您,所谓原谅从何谈起?”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卢谨一哂:“我说错话做错事,我都认。亡羊亦可补牢,我也不求你一笔勾销,我只想知道,你想我做什么?”童见岚心如乱麻:“我……”卢谨直视他:“或者你直说对我已无情谊,我绝不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