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锁雀台

    夜凉如水。

    细雨绵绵自屋檐窸窸窣窣的落下，打湿了长廊外方才开花不久的牡丹。

    金凤台往来的侍女向来都是最有规矩的，原因无他，若是触怒了贵人，是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问孙夫人安。”

    新来的小侍女受正室夫人吩咐，将今年开春新得的几匹昆仑云绸尽数送来了金凤阁。

    内室中无人应答，小侍女也不敢贸然抬头，却不可避免地想起来那些坊间传闻——

    “魏公姬妾众多，铜雀台里女人从来不少，这算什么。”

    “你懂什么！邺城三台里，铜雀台的确是宴乐寻欢，吟诗作赋的好地方，可那金凤台，就是为了那位美人修建的。”

    “什么来头啊？”

    “听人说是当年江东大捷后，不知道是从会稽还是丹阳抢来的。”

    “哎哟，还是抢来的？也是，江东的美人多水灵啊，也难怪魏公这么宠爱她，连府里那些年轻貌美的侍妾看都不看一眼了。”

    “何止啊，听说这位是江东豪族出身，才艺卓绝不说，生的也是仙姿佚貌，比那盛名在外的庐江乔氏的两个女儿还要美上百倍，不然啊，也住不进那金凤台啊。”

    “魏公这是打定主意要金屋藏娇了啊，这么宝贝她。”

    “可不是么，听说啊，稍有一点怠慢那位，都会被魏公严惩，那架势连那位执中馈的卞夫人都赶不上。”

    小侍女胡思乱想着，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面对着能让上位者甘愿背上宠妾灭妻名声的侧室夫人，总归是观感复杂的——

    艳羡有之，嫉妒也不落少。

    内室响起脚步声，黑衣侍女将那波光粼粼的七重鲛绡纱幕挽起，里面端坐着一位白衣夫人，钗环尽卸，独显幽静，清丽的面容似一轮江心月，泠泠美目似有万千情愫，却是欲语还休。

    好看，是真的很好看，让人看一眼还想再看第二眼的那种好看。

    “夜已深了，且去歇息吧。”

    温柔的语气，在这凉意阵阵的夜中仿佛一阵春风，让小侍女一瞬间乱了心神，颇有些狼狈地应承着。正要离开之时，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身夜露飒沓而来的中年男人——

    便是当今魏公。

    男人正值壮年，积威甚重，进了金凤阁也是目不斜视，只凭借着气势就能让整个空间凝固，而他也只是瞟了眼那丝光若雪的御品锦绣，招招手让所有侍女都出去了。

    小侍女出来后，依旧在回想着那位最神秘的夫人的模样，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富丽堂皇的金凤阁，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

    男人从后面搂着她，脸埋在她的颈窝，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粗粝的大手轻车熟路解开了她的衣襟，顺着领口的云纹刺绣一路朝里摸去，摸到她不着寸缕的肌肤，光滑柔嫩，一经碰触便让他燃起yuhuo，其他的姬妾没有一个能像她这样，让他失控，让他沉沦。

    他将衣衫尽数扯落，将她浑身赤裸地压在身下细细地抚摸着，像是在看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又像是在打量一头濒死的猎物。

    女子双手被他卡在头顶，姿势难堪而羞耻，她只闭着眼，任由男人动作着。与他同床三年有余，即使再怎么不愿意，身子也已经习惯了他的抚弄，他的气息，他的一切。

    她不想看他，他将她娶进门的那一夜，将她折腾的几乎要断气，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动了情欲的时候，眼底暗流翻涌，是深邃的危险，透着一股想要摧毁的凶狠。

    与孙策不同，也与孙权迥异。

    总归，都不是她熟悉的感情。

    夜风吹动纱帐上的丝绦，床上传来男女欢好的声音，女子的声音时高时低，被男人一手掌控着情欲，一紧一缩的花壶湿热滑腻，紧紧盘在腰上的修长美腿，颤抖不止的如瀑长发，一起一伏的娇嫩雪浪，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染了情欲的清冷面容，无一不让男人体会到了征服的快感。

    姿势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似乎不知疲倦，将女人撞的声音绵弱，方才鸣金收兵，将温凉的液体灌入。

    女子闭着眼睛急喘着气，两条手臂还抱着他的脖子，男子轻轻撤出去，望着她身上交错纵横的伤疤，眼眸瞬间清明，又瞬间柔软，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些伤痕，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明日醒了，就去看看孩子吧。”

    女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困倦之极也只咕哝一声，被他环着沉沉睡去。

    清晨的阳光洒进窗棂，女子悠悠转醒，被侍女们扶着梳妆完毕，才听到阿蝉说，卞夫人那边将小小姐送来了。

    女子手上一顿，有些急切地起身去迎。

    室内无人，看着软榻上爬来爬去的小娃娃，她用拨浪鼓逗弄着孩子，脸上带了几分模糊的笑意，看着颇为怜爱，眼底却满是冷漠。

    当年江东沦陷，她出面与曹cao谈判，让出了绣衣楼的控制权，并成为他的侧室，她和腹中的孩子，都变相地成为了他的人质。

    曹cao没有急于纳她，而是将她囚于一处别院严加看管。他是承诺过，允许她生下孩子，可她很清楚，留下孩子的最大用处，就是可以按捺住江东旧部，江东一战虽是曹氏胜了，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最大的，称得上是惨胜，而孙策在江东一系心中的地位无可比拟，所以有孩子和她这个遗孀在，江东旧部在短时间内就不会作出过激举动。

    可她也清楚，孩子的性别也会影响到曹氏对她生死决定，是女儿还好，若是个儿子就不好说了……所幸，干吉冒着生命危险，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送来卦象，定住了她的神。

    生下孩子后，曹cao便把孩子交给了他新立的正室卞夫人抚养，他将她娶进门后，每月的初一与十五，她可以去卞夫人的祁阳阁看看孩子。

    想到这里，她再也遮不住满眼的讽刺，而孩子抱着她的手指正在咬来咬去，也没什么反应地任由动作。

    她可是汉室的广陵王，怎么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孩子落在曹贼手里呢？

    乔装打扮混进来的少女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而她目光下移，便是已经显怀的肚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要怎么做？”

    她目光幽幽，像是暗处蛰伏的竹叶青，风尘仆仆的小乔见了，内心有些惴惴，只见那葱白玉指沾了茶水，缓缓写下了要求。

    “这……”

    她摇了摇头，现下这种情况，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了。“去吧。”

    小乔咬了咬唇，郑重点头后很快离开。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良久之后，只闻一声叹息。

    她想得到她想要的，就只能将任何影响她的因素全部抹杀，可肚子里的这个，是她的例外，也只能是，唯一的例外。

    入夜之后，孩子被祁阳阁那边的派人来接了回去，她站在檐下远远望着，似乎很是不舍的样子。

    直到阿蝉给她披上了披风。

    “有事？”

    “女公子投江自尽了，陆先生，没能拦住。”

    她手心一紧，却半晌无言。

    她如今是魏公的孙夫人，铜雀台里最神秘、最得宠的女人，对着前夫的meimei，曾经的小姑子的死，自然没有资格说什么，甚至于可能连死讯，都是最后的最后才知道的一波人。

    不能说，也不能问。

    曹cao今夜还是宿在她这里。

    自从曹cao将她娶进了门，基本都会与她一处，可谓椒房专宠。有时候，她都会佩服那位卞夫人的品德。

    她不意外曹cao与她多行房事，他儿子的确是不少，光是卞夫人生的就有三个，可她是汉室之后，即使不是亲王，也是亲王的嫡女，广陵的郡主，在如今的汉家宗亲里，有德有才有能力者寥寥无几，而她就是那少数的几人之一。曹氏固然雄踞一方，却到底不是正统。可若是能让她生下一个带有曹氏血统的儿子，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所以，他娶了她，用的是正妻之礼，但外人却几乎无人知晓。

    可她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她闭着眼睛躺在男人怀里，吐息绵长，心思却百转千回，威严赫赫的男人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腹部，似乎有些遗憾。

    她当然知道他在遗憾什么。

    无非是，她用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子，进一步分化了曹氏内部的派系，这个孩子就成了眼中钉，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留不住了。

    狠毒吗？也许吧，但她不后悔。

    业已被逼到山穷水尽处，只能拼死一搏，绝地反击，自然什么都要利用，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