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善】浴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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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割开衣料划破皮rou,声音久违又熟悉。树倒狐弥散,昔日人人敬佩的青城大侠居然宛如过街老鼠一般藏在人迹罕至的山间野林,过着野人般的落魄生活,旁人看了大概难免得有几分唏嘘。 但符申不会。他牢牢握着剑柄,手腕翻飞,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犹豫在这落魄之人身上划出大大小小的口子,鲜血顺着这些不规则的伤处渗出,即疼又狼狈,却短时间不会致命。羊天朋跌坐在地上,捂着手臂痛苦挣扎,试图起身逃离,符申冷着脸又是一剑,他摔在地上,腿上鲜血淋漓,发出短促的哀嚎后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杨善一言不发的在一旁站着,他提着剑,但还没有出鞘,不过余毒未清身体虚弱,或许真要出鞘了,也只有以前的两三成功力。符申只说“由我代劳”,他没做任何表示,静静看着对方将他昔日的师傅一剑一剑逼入绝路。他师傅的发冠被挑去,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披着,修理整齐的胡须上沾染了点点鲜红,怒目圆瞪仿佛一个疯子,而他说出的话也与疯子别无二般。 “咳咳、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攀上这么个高手,怪不得敢违抗我了啊!“他沾满了血丝的双眼略过了符申,直直看向没有出手的杨善,话语间满是阴阳怪气,让符申不由产生一股不妙预感,”为了寻求这庇护做了多少胯下承欢之事了?说来与为师听个乐——啊!!” 骇人惨叫从他口中发出,几枚飞镖径直扎在他哑xue的xue位上,力道极强,硬生生在那几处地方戳出新的血洞。嘴角吐出的鲜血彻底染红了胡须,他面目扭曲、狰狞不堪,暴怒不已又无能为力,身体摇晃了几下,往后一歪倒了下去,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仍然死死钉在了杨善身上,符申几步迈过挡在似乎没什么反应的人身前,将地上散乱的草席一挑,内力裹挟下直接啪一声打到羊天朋脸上,也顺道将他的脸遮住,将那盛满恶意的视线阻隔开来。 符申转过身,杨善确实是没有多余反应,视线平静地从羊天朋身上转向他,仿佛方才他师傅所说的只是什么寻常闲谈。 “你别放在心上,他说的那些都是瞎话,你知道的,我俩从来不是那样的……”他放低了声音,手试探性的扶上杨善肩膀,对方没躲,回答的话却让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没事,习惯了。” 短短几个字,平板无波,却足以让他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习惯了是什么意思?他师傅经常说类似的话?在他失踪的这几年里一直如此? 他手不由自主垂下、攥紧,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杨善移开视线,神态微不可见地松动了几分,罕见地继续道:“说了没事。快些结束的吧,我站累了。” 是的,还没结束,羊天朋还在那里苟延残喘,这本来也是他的目的之一。符申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很快,就差最后一下了,”他轻言安抚道,同时道出了自己带着对方一并前来的用意,“阿善,你要亲手送他最后一程吗?” 对,没错,这人所做之事,最对不起的就是杨善,所以他只能是“代劳”,前面的那些惩戒,都只是替杨善出那么一口恶气,而这最后的了结,或许该交由杨善亲自来完成才是最好。 “当然,阿善若是不忍那便转过身去,我来处理他,不必有什么负担。”他放缓了声音,柔和补充道。羊天朋所犯之事罪该万死,哪怕交给朝廷也是一样的结果,他不怕在这里动用私刑,但他尊重杨善的选择。 才刚移开视线的人立刻望了过来,他神情分明是淡然的,又好似有万种情绪交杂在那双淡色眼眸里。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帘,将手里那柄长剑缓缓出鞘。受身体状况所限,他动作没有往日的潇洒,但认真而坚决,随后绕开符申,握着那锃亮的新剑,一步步朝躺倒在地的人走去。 羊天朋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连拿开盖在脸上草席的气力都没有了,杨善拿剑挑开草席,混沌的眼珠、灰败的脸色,这是他曾经敬佩追随的人,如今如同死鱼一般了无生机又让人作呕。 不过他也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从被迫跟在羊天朋身边,去做那些他并不乐意做的事情起,从那粒几乎将他身心全部摧毁的药丸强行塞进他喉咙起,从他曾经仰望的存在开始不断口出秽言恶语相向时起,他就知道有什么东西逐渐变了。 那双混沌充血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居然又含了几分希冀,被他自己鲜血染红了的手颤巍巍伸了过来,话语里搅了血沫不甚清晰,却一字一句传进了杨善的耳朵里,“救救、救救为师…善儿…我是你师傅啊——” 他面无表情举起了那柄利剑,雪亮的锋刃直直刺下。 “哐当”,长剑脱手落地,他几乎脱了所有力气,在跌入地面前被拥入温暖的怀里。 “辛苦了。”符申低声说着,半扶半抱搀住了他,杨善突然很释然,他将身体的重量交给符申,任由自己卸去所有的力气,转过头不再去看那具已经再无生气的躯体。 “没事,我累了,回去吧。”他轻轻说着,“都结束了。” 一切的恩怨纠葛,还有那段难言又难堪的经历,都随着羊天朋的死而彻底埋没于尘土中,他亲手斩断了那段往昔,此后不会有人再知道这些了——除了符申。 除了符申。他视线下意识转向对方,符申温柔回望,他的视线始终在他身上,满满当当的,只有他一个,从始至终都是。 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热。 符申有些慌,又有些不明所以。解决了那个祸害之后他便带着杨善尽可能快的返回了独属于他俩的院落,毕竟对方身体没好,那一剑下去似乎耗尽了他的精力。因此当杨善红着眼眶发出低低抽泣时,他几乎以为是余毒又发作了。 抽泣声很轻,对方极力克制着,咬着唇不让声音泄出来,几颗清澈的泪水挂在眼角,欲滴未滴,又偏过头去对着墙壁,显然不想让他发现,但当符申急急地坐到他边上,焦急询问着怎么了的时候,青年转过身来,眼睛一闭扑进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彻底看不见表情。 “别动,”他闷闷说着,制止了符申想将他推起来查看情况的举动,“这样就好,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泪,可能因为羊天朋死了,也可能因为符申,或许又是因为他自己。但他无暇去深究原因,只是任由自己放纵一次,除了哭什么都不去想。 符申从来没见到他真正哭过,这完全是头一次,他静静环住他腰,陪他坐在那里,感受着肩上的起伏由剧烈趋于平缓,倔强压抑着的泣音也逐渐减弱,直至消失。 “阿善……?”他轻轻喊了一声,侧首去瞧,那人呼吸平稳并没什么反应,他便搀着对方肩膀小心将人从自己身上扶起来一些。果然是睡着了,他身子还是虚,来回奔波又是动手又是哭的,体力与精神都到了极限。符申轻手轻脚将人平放至床上,盖好了被子,转头去忙活他的事情。 杨善醒来的时候,床头那边有一阵轻微的响动,他迷迷糊糊往上一瞥,符申正拿着工具,将那条锁链从嵌在床头的链扣上卸下来,链身尽数落在地上。他这才注意到手腕上空空荡荡,已经习惯了的束缚突然卸去,居然还产生了几分不适应。 符申见他醒了,讪讪摸了摸鼻子,“啊,我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他不好意思地拎起链子,轻声解释着:“想着是时候拆了它了,总有些碍事,不过本来是想趁着你睡的时候全搞完的……” 杨善在他说话期间一直盯着他,神色平静似乎又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不久前那个哭得鼻尖发红的人不是他一样,只在对方话语的最后,才眨了眨眼,淡淡问道:“你不怕了?” “或许,还有点怕吧,怎么可能完全不呢,”符申自嘲一笑,那种失去一切的痛苦彷徨,他当然不想再次体味,“但是,我相信你。一开始是迫不得己,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东西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认认真真看向对方,将最真诚的一颗心捧给他看,轻声反问道:“阿善你觉得呢?” 杨善沉默着下了床,略过符申身侧,无言往外缓缓走去。符申没有动,他也只管自己走,快到门口了,才轻飘飘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屋里坐腻了,外面待会儿。” 符申绽开笑颜,小跑着跟了上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