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问心无愧

    姜绯料想徐奈东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只是不料张晏月会跟他打配合。跟徐奈东说开之后，张晏月再打电话来，姜绯便没再拒绝。张晏月没有多问，只是问她明天会在哪里，说学校有资料和档案要给她。

    姜绯提出要去学校拿，又被张晏月挡了。后来想起来，张晏月也真是不容易。那么个小脑瓜，还能一板一眼阻了她的行动，编出个理由来，说动姜绯给了地址。

    姜克远公司完成了清算手续，姜绯去公司送了送员工。看着那些叔叔阿姨、哥哥jiejie拿着东西鱼贯而出，不由地产生了一种“眼见他楼塌了”的悲凉感。她独自一人坐在前台，望着玻璃门，等着张晏月说的那个“工作人员”送货上门。

    公司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姜绯就知道被骗了。压根没有什么资料，所谓的工作人员就是徐奈东。他局促地走进办公室，望着被搬空的写字间，脸上露出短暂的难过神情，很快又挤出了一个来自少年的健朗的笑。

    “meimei！”

    姜绯感到不可思议。他居然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就好像他们之间的问题是挥挥手指头就能解决一样。

    这也很正常。少年人，总乐于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徐奈东也掉进了同样的误区。他想明白了——姜绯家里没了钱，上不了学，不能考去燕都，心里一定是很痛苦的。只要解决了她上学的事，就能回到从前，回到他们象牙塔般的校园生活中，继续为他们共同的梦想奋斗。

    所以他来了，欢欢喜喜的，带着一张银行卡。

    “meimei，我想过了。”他诚挚地说，“这是我攒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不太多……大部分都交给我妈了。这里面有一万三千多，省着点，用一年不成问题。你回学校的事情我们都在想办法——林立心写了举报校董的信，还拿了你的成绩单，一起交到校长信箱。你成绩这么好，肯定能考上重点本科……”

    他们以为校长会忌惮她这个潜在的“重本苗子”，破格让她继续上学。他们用这种粗笨幼稚的方式帮助她。姜绯说不上是想哭还是想笑，嘴角弯了弯，挤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徐奈东接着说：“等你上了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们还可以一起勤工俭学，我听人家说，燕都的工资很高，发传单一个小时都有二十块……”

    他仍没有放弃。他还在做着那个一起考去燕都的美梦。姜绯听得心里酸涩，难过得像吞了一整个柠檬，苦得唇舌都发麻。徐奈东殷勤地把银行卡递到姜绯面前，眼睛里亮晶晶的，有点邀功的意思，又有些忐忑，生怕姜绯再想出什么方法拒绝他。

    姜绯轻轻地笑了。

    “徐奈东，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压岁钱还要交给mama，没断奶的小男孩，除了写举报信，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能力。我缺的是吃穿用度的花销吗？我自己有钱，可我希望能一直有钱。”

    姜绯仰起头，让眼泪倒流回去，硬下心肠，冷冰冰地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在赌场里找我爸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很想打电话给你。后来我又想，打给你干什么呢？你年纪太小了，在我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敢去看徐奈东，怕自己心软，怕自己哭出来。幸好她没有这样做，否则她就会见到一尊雕塑，一个张大了口、瞪大了眼、手里拿着银行卡、手腕却不住颤抖晃动的错愕少年。他不信，又不甘。他知道自己羽翼未丰，不能给姜绯遮风挡雨，既无法帮她解决眼下的困境，也无力拖她离开面前的泥沼。他一直都知道，在无权无势的年纪里，能给的只有一颗心。

    如今，这颗心也被姜绯丢掉了踩碎了，散在路边，一文不值。

    最懂你的人，往往最知道刀子往哪里扎最痛最深。徐奈东定定地看姜绯，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行卡，忽的笑了。

    “姜绯，我尽力了。”他疲惫地长叹一口气，像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负重，又像是踢了一场一百二十分钟的足球赛那么累，彻底脱了力。他缓缓地说：“在这段感情里，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没有对不起你。——我，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