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守心

    少年的眼神炙热，脸上带着少有的坚定。他从来都是个温和的人，很少见他这么坚决，近乎到了强势到压迫人的程度。他的郑重，连同他充沛的感情一起，像是有了实体也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向姜绯压过来。

    姜绯陡然一下产生了招架不住的无力感，想笑又想哭，闪躲似的倒退了一步，强笑着插科打诨：“话说这么满，也不怕闪着舌头。”

    徐奈东推了推眼镜，认真得吓人：“meimei，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是了，徐奈东老实，除了在跟她谈恋爱这件事上装神弄鬼，从小到大撒谎都没几回。他又凑上前，紧贴着姜绯，低头重复；“我一定能考进前一百的。”

    “那……那会很难的。”姜绯嗫嚅着。

    “我不怕难。”徐奈东答道，“我只怕跟你分开。”

    姜绯抬头，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犹豫、一丝不确信和一丝焦躁，但没有。他目光灼灼，回以认真的凝望。他笑了笑，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承诺：“所以，我们要长长久久在一起，要一起去燕都，一起读大学！没课的时候，我就去燕外接你下课。我可以带你去吃学校门口的小吃街，吃卤煮和爆肚。周末的时候，我们就去城里玩，去看大城市的繁华，看那些只在书上电影里见过的名胜古迹。等燕都下了雪，我们就一起翘课去打雪仗、堆雪人……”

    他说的那些事，从前姜绯一个人全都做过了。卤煮和爆肚一点都不好吃，被夸上天的名胜古迹也不过是一团断瓦颓垣。有一年她去燕都出差，正赶上下雪。客户所在的写字楼门禁森严，她吃了闭门羹，在雪地里拿着合同站着等了四个小时，发烧加重感冒，病得躺了大半个月，囫囵话都说不了一句，还被扣了病假期间的工资。

    燕都，真是个晦气的地方。

    但她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真的想去。

    真的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吗？不是年轻人的冲动与新鲜感吗？

    姜绯拿不定主意。她失去了一半理智，灵魂被被爱的快乐充盈，像个充了气的气球一样飘飘欲仙。她开始幻想跟徐奈东漫步在燕都的大街小巷，去过那种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美好如象牙塔般的大学生活，和每一个大学生一样为四六级和考研烦恼，为寝室矛盾烦恼，又或者是因为约会忘了锁门的时间，傻乎乎地站在宿舍楼下，在校园里说一整夜的话。

    “傻瓜。”

    姜绯第一次体会到幸福到想哭泣的感觉。她怀疑是自己年纪变小了，感到幸福的阈值也降低了；她强忍住泪意，轻轻捶了徐奈东一下。

    原本徐奈东见姜绯听得着迷，越说越来劲；如今陡然被打断，他也不恼。他定定地看着姜绯，微微笑着，数秒之后又揽着她的肩。

    “meimei，我好喜欢你。”徐奈东把她拥入怀中，轻叹一声，“你都不知道，我喜欢得都有点恨你了。我有时候一想到你，都感觉心口发痛。”

    他胡乱说着情话，姜绯又想哭又想笑。

    好危险，她居然开始期待未来身边会有徐奈东了。

    期待就是失望的开始。只要无欲无求，不要指望，就没有软肋了。

    她试图硬下心肠，徐奈东的吻却落在了耳侧。她闭上眼，环抱住徐奈东的腰，摇摆在理智与情感之间，不断告诫自己，三十岁了，吃了一辈子的亏，千万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你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徐奈东又说，“我会快点长大，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姜绯知道他说的是朱婷写信这件事。那封信写得精彩，上面说了她不少闲话。朱婷或许觉得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能够轻而易举破坏掉姜绯在外界的形象，却没算到姜绯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名声”。

    侵犯名誉权，也只是一个说辞罢了。这件事姜绯没吃多少亏，反倒是朱婷倒了大霉，成绩一落千丈不说，被排挤被霸凌得更严重了。

    怎么被徐奈东一说，倒像是……她单方面被朱婷欺负了似的？

    姜绯哭笑不得，没有说话。徐奈东又赶忙补充：“别怕。了解你的人都知道她是在造谣，不会误会你的。我mama也不会信那些鬼话，只要她认识你，一定也会喜欢你的。meimei，你别怕。”

    他小心翼翼觑着姜绯的脸色，“别怕”说了好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全都把她当成柔弱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姜绯觉得好笑，柔声宽慰：“你不用往心里去，我又不需要你母亲喜欢我。”

    她语气轻飘飘的，毫不在意。她说得很客气，用词也很谨慎，不是“你妈”，也不是“她”，而是“母亲”。

    相处这么久，如果徐奈东还不了解她的波澜不惊意味着什么，就白谈这个恋爱了。他恼怒起来，疾言厉色地问：“为什么不需要？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跟我结婚？”

    科学讲“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文科讲“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管是哪一种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姜绯不料他会这样敏锐，一时被问题砸蒙了，红了脸，说什么都错。她下意识就撒谎：“不……不是啊……”

    徐奈东明显不信，皱着眉喘着粗气，就好像姜绯不跟他结婚是犯了天条。

    他们都——那样了！不结婚怎么可能？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代沟。于徐奈东而言，谈了恋爱就要结婚，天经地义。他要是敢有二心，就是混账恶棍，十恶不赦。但对姜绯来说，结婚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更何况她跟徐奈东都还年轻，结婚远得像是下辈子的事。

    她脑子转得快，立刻想明白过来。她不准备纠正小男孩的封建念头，觉得他这样可爱得很，于是顺水推舟地哄骗：“你结了婚又不跟你mama住，是不是？”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过小男孩一向很好骗。他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又欢喜起来：“以后结了婚，我们就搬出去住，房子也不用太大，但是要有大大的书柜。我们可以一起看球、听唱片、谈文学，再养一只小狗，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姜绯失笑。小狗什么的……有一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