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背水

    上半场已经踢了十五分钟了。斯理中学策动了好几次很有威胁的进攻，几次射门堪堪擦着门柱飞出去，担任门将的刘文韬还贡献了一次非常惊险的扑救。反观六中这边，基本上可以说是被压着打，难得有两三次进攻，还没到对方禁区就被化解了。

    张晏月看不懂足球，但也知道局面不占优，已经捂着眼睛不敢看了。

    “姜绯，我们会不会输掉啊？”她怯生生地问。

    姜绯知道答案，却不忍心告诉她。她拍了拍张晏月，又像是在宽慰自己：“输了也没关系呀。我们支持的是六中，又不是冠军。再说，能进决赛已经很不容易啦。”

    “别的就算了，可是我真的很想赢斯理一次耶。”张晏月气鼓鼓地说。

    不止是她，这大概是所有六中人的心愿，尤其是去年云江的中考状元被斯理抢走之后，两校的矛盾愈发升级了。球场上的所有六中队员全都咬着牙，拼着一口气，不要命似的奔跑。在局面不占优势、身体素质也比不过的情况下，仅有的那两三次进攻机会，全都是这样跑出来的。

    “六中，加油！六中，加油！”

    张晏月调好DV便不再管了，跟着球跑，在场边对着每一位持球的六中队员大喊。姜绯吓得不轻，怕她被球砸到，赶紧去拉。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球场跑道，是特别申请到的位置，为的就是录视频。其他的六中同学站在看台上，尽管人数少，但仍是声嘶力竭地喊着加油，挥舞着写满了助威口号的旗帜，每个人都尽最大的能量给同学打气。

    “大江之畔，沙河之滨，沧海浩渺志无垠——”

    在斯理方阵锣鼓喧天的呐喊之中，那段熟悉的旋律原本只有一点小小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整齐划一，姜绯往看台上望去，是万千阳站在看台最前方，指挥同学们一起唱六中的校歌。

    “心之所善，意彼尤坚，格致不辞九死难——”

    六中是抗战时期建起的老校。七十多年来，敌人的炮火没能击溃她，政治的倾轧没能冲散她。除了每年有多少人上了TOP2、多少人考上了985和211这些冰冷的数字，六中之所以为六中，是因为她浓厚的历史底蕴与包容万事的气度。

    六中里的谁都可以说六中不好，但是外人不行。

    “肝胆相亲，无退有进。如胶结，同艰难，共欢悦——壮哉我煌煌少年！”

    一遍不够就唱两遍三遍，声音盖不过就拍手跺脚打着拍子，校歌唱完了还有其他的助威曲子。万千阳在太阳底下杵着，脸被晒得通红，喉咙沙哑。她是艺术生，跳舞好歌喉更好，是可以进娱乐圈的那种天才。她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又爱惜美貌，最忌讳晒黑，也怕发声过猛坏了嗓子。

    但这些忌讳她都犯了。大概星期一去练舞房要被老师罚撕胯，又或者被声乐老师骂——她把那些抛在脑后，看着她看不懂的足球，仅仅是因为球场上是她的同学，仅仅是因为他们需要她，然后她就豁出去，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加油。

    娇花也是有刺的。

    从成年人的眼光来看，只会觉得他们莫名其妙。值得吗？一场不给高考加分、没有任何实质价值的足球赛，输赢都只是游戏罢了。

    但高中生就是这样——不问值不值，只问想不想。

    冷心冷肺的姜绯，讶然地发现自己居然被高中生的纯粹和热烈打动了。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韧，和那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让惯于计算得失和利益的姜绯内心居然生出了一线不可能的奢望。

    说不定，六中真能赢呢？

    “六中，加油！”她放下矜持，跟着张晏月一起喊。

    一直以来，虽然她陪着徐奈东训练和比赛，但对于比赛最后的结果都是不咸不淡的，也不见她给六中加油，像是不在乎的样子，如今却一反常态地在乎起来。张晏月受到鼓舞，更加欢欣雀跃，追着足球跑得更起劲，像只撒欢的猫。

    腿部肌rou异常发达的斯理10号持球，趟过六中的左边后卫，送出一脚直塞，给到人高马大的7号。7号起速，晃过徐奈东，一人一球直面门将——

    张晏月急得抓耳挠腮。她在场边跺着脚，大声嚷嚷：“10号漏油！10号漏油！啊啊啊7号漏油！7号漏油！斯理漏油！”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晏月的喝倒彩起了作用，7号一路带球杀向禁区，临门一脚时，没能调整好步频，脚下一个趔趄，射门缺了力道，被刘文韬稳稳摘下。

    这几乎是个必进的单刀球，却没能改写场上的比分，斯理原本高昂的士气一下子低落下来。10号球员气不打一处来，凶神恶煞地要往张晏月那边走，嘴里还不干不净：“臭娘们儿！我他妈……”

    “别跟小姑娘计较，开球了。”7号把队友推回场上。

    竞技体育就是这样，迷人却又残酷，身体对抗、犯规踩踏甚至被对手嘲讽都是游戏的一部分，来到这片赛场就要接受这个规则。自己浪费机会，与人无尤，白白把球权让给了对面。

    场上比分还是0:0，六中士气大振，再次突袭发动进攻，尽管没能进球，但球权仍旧牢牢掌握在他们脚下。上半场伤停补时阶段，高二的杨杰宣带球突破，球被斯理的球员破坏出了底线，裁判判罚角球。

    这是上半场六中最后一个进攻机会。要是能进球，带着1:0的比分进入下半场，那无疑又将获胜的渺茫希望扩大了几分。姜绯和张晏月带着DV挪到对方禁区附近，镜头对准禁区里正在布阵的队员们。

    徐奈东回头看，姜绯站在跑道上，手里还捏着他的饮料。她站得很远，不过徐奈东能看出她的口型微微动了动，好像是在说“加油”。

    冥冥之中像是有人指引，徐奈东往后退了小半步，没再挤在人群里，而是补了外侧的缺。

    李思文开出角球——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禁区里。第一点被斯理的人仗着身高优势争到，他们头球解围，皮球不偏不倚，飞到徐奈东身前，悬在半空中。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球门前的阵型被冲散，所有人都争相奔向皮球，却都差那么一点点。徐奈东来不及多想，助跑，飞身，腾空，额头触球，猛地一顶——

    鱼跃冲顶很帅，可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四脚朝天摔倒在地的狼狈。徐奈东的脸埋在草地里，膝盖摔得生疼，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很快背上又被七八双手拍打。他知道球进了，现在场上比分是1:0了，他们占优。

    他来不及细想接下来的战术，也没有起身。在这一刻，他居然有种比赛结束之后才会有的如释重负感。

    他做到了。他进球了。这样，以后姜绯再想到足球，回忆起的就是这美好的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