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顾里是被耳边压抑的急促呢喃惹得慢慢转醒，睁眼望向眉头紧蹙，额际早已被汗水染湿的林萧，心下微惊：“林萧、林萧…”轻轻推搡似乎仍陷于梦境挣扎的好友，顾里的眉头越发拧紧。

    猛得睁开眼，林萧喘着粗气，在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才慢慢平下急促的气息，偏头便望见顾里一脸忧虑的模样：“抱歉，我做恶梦了。”

    “我又不是瞎子。”毫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顾里推着林萧，“快去冲个凉，你身上都湿透了，臭。”凝视下床正走向浴室的背影，顾里眼中却闪烁着点点幽光。

    当身体触及冰冷水流的刹那，林萧不由打了个哆嗦，随后把水温调至合适温度，冲去一身黏腻。

    自从顾里离开后，她总是会梦见那场焚烧一切的大火，无声无息，仿佛又是在烈酒的催化下，火焰发出那蓝幽幽的光芒，明明是火焰却又似乎没有温度。而无数的飞蛾和昆虫，竟从树木的暗影里漂浮出来，朝着幽蓝火焰镇定地飞去，像是自己那些早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碎片和旧日尘埃。

    每一次，燃烧着无声熊熊烈火的梦境中，她努力地奔跑、再奔跑，可那场火却如同一道屏障隔在她与燃烧的大楼之间，就像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槛坎。任凭她如何作为，只能在原地停驻不前，而身后好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拉扯她，扯着她抛至一旁。可她却又能听闻顾里从那座楼里传来的嘶哑声：那般无助…那般微弱…

    但来到这里后，除了最初的一个月，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做那样的梦了。温水拂过脸庞，林萧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窒息中。

    “如果想寻死可以找个远点的地方，污了我住的地方，相信我，我一定会找人把你扔进黄浦江。”顾里不知何时打开淋浴房门，兴致盎然地打量眼前不着寸缕的人，“林萧，不得不承认，这两年，你的身材的确有所长进。”

    不避讳地任由对方打量，林萧一扫之前微起的情绪：“顾里，我觉得你应该用更优美的词来形容我的身材，而不是一句‘有长进’就够了。”

    眉梢微扬，顾里挑衅地望向在水幕中的林萧：“比如？”

    “凹凸玲珑，吹弹可破，面如凝脂，眸似明珠。”赞语轻轻流泄，林萧笑语嫣然地望住满脸不屑的顾里，“顾里，我深刻理解你一个读金融系的，是无法理解中华五千年以来沉淀的美妙词句哒。”尾音可闻的是赤裸裸的调侃。

    “林萧，有本事咱们比高数。”顾里冷哼，随即才意识到此刻并不是较真的时候，“洗好就快点出来，免得到时生病，遭殃的还是我。”眨眼间，人已消失在林萧眼前。

    当林萧重新躺进温暖被窝时，双手下意识地圈上身旁人的瘦弱腰际，只是比往常更紧了些。

    顾里明显察觉到腰际上的力量，而似乎林萧每次在做了如她所言的恶梦后，就会如此“紧张”一阵子。她不知道那场梦境有关什么，但那断断续续中吐出的呢喃之语却显然与她有关。转身，面对似乎毫无睡意的林萧，心中微叹：“林萧，你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从高中开始，林萧就变了，变得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林萧，记忆中纯良、柔弱、总要让她善后的人不知何时变得冷漠、独立和笑里藏刀，虽然表面仍是一副温柔善良的模样。

    思及此，顾里不由想到唐婉茹和南湘，因为林萧，她结识了那两人，所以渐渐地，她把她们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可随着林萧的改变，这种关系也在慢慢发生变化，或许是蝴蝶效应，就连唐婉茹和南湘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不足道”的转变。

    “顾里，你得体谅我这颗刚受惊吓的小心灵。”转了转清亮的瞳眸，林萧侧过脸，“而且，这个时候，你觉得聊这些合适么？”

    “林萧，我最讨厌欺瞒了。”顾里紧紧盯住林萧故作单纯的脸庞，“所以，你真的不打算说些什么？”这不是林萧第一次因恶梦而引起的不安，她从最初的不解、担心、忧虑到现在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引起林萧如此强烈的反应？如果只是对方所说的那场大火恶梦，绝不至于如此。

    “顾里…”对上正认真凝视自己的人，林萧笑了起来，“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或许谁也无法理解，顾里对自己究竟有多重要。

    又是这句话。顾里微微蹙眉，最终无声轻叹，如往常般覆上圈在自己腰际的双手，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一切真相，只希望到时…不要令她太失望。

    教室里，林萧聚精会神地迅速在书册上记录讲师的授课要纪，眼神也一一扫过字里行间，偶尔写下一些自己的心得，当下课的铃声响起时，才轻轻吁气。

    就在以为可以小歇一会儿时，眼前的阳光突然被一抹黑影遮掩，抬头，望着因背光而瞧不清的面容，林萧仍是如往常般，无声浅笑。

    林泉设想过很多次与林萧见面的场景，特别是从简溪这里听闻自己jiejie出事时发生的一切，当知道与眼前这女子有关，或者说这女子是一切起因时就想质问对方，为什么当初要把她的jiejie独独留在那个预示着死亡的地方。

    是的，是预示着死亡的地方。她曾无数次在林汀的房间见到有关于简溪的一切，她的jiejie是如此地迷恋那个男孩，她也时时能见到对方眼中的疯狂和偏执，她甚至劝过林汀放弃，而对方的答案却显而易见。

    只是，她没想到，林汀竟会先找上林萧，这个当时还是简溪女友的林萧；更没想到，林汀会在那一天香消玉殒。

    “我一直在想，你找过唐婉茹、找过南湘、找过顾里，什么时候会找上我。”前几天南湘就私下与她说过林泉找上门的事，而依南湘的说辞：美其名曰邀请她为社团绘制话剧海报；实则是在试探。

    林萧一向相信南湘在与感情无关之事上的判断。虽然对于林泉这样一一找上自己的朋友觉得有些可笑，但她也好奇，这个女孩究竟有什么目的？

    俯视笑容可掬的女子，林泉有瞬间的失神，她以为林萧面对她时会闪躲、会内疚，就像简溪和顾源一样，可显然，她想错了。

    “你似乎…并不意外。”林泉敛下所有不该在此时露出的情绪，扬起甜美笑容，“想也是，就算有人因你而死，你都从未在意，更何况是这种小事。”

    摇头嫣然浅笑，林萧真心觉得林泉和林汀果然是一家人，同姓林，她怎么……或许，换成以前的林萧，的确会抱持着与林泉类似的想法，思及此，笑容又深了几分：“林同学，话可不能乱说，不然我会告你诽谤呢。”婉转的尾音似无奈、似调侃、又似嘲讽。

    “林学姐果然巧舌如簧，就不知，如果让警方重新介入的话……”再明显不过的威胁啊。林萧眼里笑意更盛，笑意如同九月艳阳，眸心又如枯井深潭，竟莫名地令人起了寒意。

    “先不论一起自杀案件重新进入司法程序需要的审批时间，单论重新调查时涉及的证人证词，我也不该是忧心的那个。”话落便望向不远处正关注此处的简溪和顾源，“你说是我这个走时死者未亡的人可疑？还是眼见其坠楼的当事人更可疑？更何况，我当时的身份可是死者喜欢之人的前任，又有什么理由去害人呢？”

    不紧不慢，却用众人都能听闻的声响一字一句告知眼前人，似乎不在意这番话会惹来什么后果：“倒是林学妹，让我觉得奇怪。”林萧的笑容在眼见林泉不经意的怔仲后越发灿烂，“你怎么就跟自己jiejie死亡时的第一当事人成了情侣呢？现下还出言意欲说我的不是，这是何理？”

    整个教室瞬间哗然，只是鉴于上课铃声的响起，每个人都不得不按压住那颗火热的八卦之心，眼见讲师已走至讲台，林萧“好意”提醒眼前呆立于原地的人：“林学妹，上课了。”

    直到简溪前来拉走林泉，阳光才重新洒落在林萧显得清纯白晰的脸庞上，只是想到刚才简溪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怒和复杂之色，林萧唇边笑意不减，只是心底却一片冷寒。

    课间的那幕对林萧而言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所有人都发现这个中文系不常出现，却成绩斐然的女子在课堂上仍是认真、严谨的做着笔记，而下课后更是旁若无人的背起书包向教室外走去，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她与林泉于课间的那番话已成为了校园BBS上的头条新闻。

    步出教学楼，林萧一眼便见到顾里、南湘和唐婉茹正立于不远处，而当她们见到她时也纷纷向她走来，只是神色间却各有不同，有焦虑、有不解、有纠结、有释然，而顾里脸上更多的却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