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鞭刑）

    最初，仅仅是训练结束的时候无意之中听见了二位同僚的谈话。

    双手紧紧攥在了刑讯架上，莉莉安咬着唇，感受着沉重的鞭子在自己的屁股上，造成一条又一条的新伤，回想着几周前的那个下午。

    那些人都曾经是与蕾雅同届的结业生，话语之间嘲讽着来自边境的土鳖本就不应该在王都的机构担任高职。

    然后，上前与他们争论的莉莉安惹怒了自视甚高的王都子弟。

    她们怒称蕾雅，还有所有安德里斯的学生为“红眼”。笑称被魔神大人废黜了的安德里斯大约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才会让这些“红眼”成为他的直系。

    过去百年，他们的家乡，那个边境小镇曾被集体精神控制，与世隔离。他们被控制的时期，异样的红色瞳眸，就是那术法的特征。

    他们被解放后，不满身为难民的他们能够获得王都的救助，有那么一部分人，将所有出身于这个城镇的人，戏称为红眼。

    “不过是脱离时代的旧民，就应该好好给我待在坟墓里！”

    “用你那肮脏的眼睛盯着我做什么？！你们几个都一样，不过是被污染了的红眼怪物！”

    “鬼知道安德里斯又是怎么想的？竟会把你们这样的垃圾收作亲传？”

    …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莉莉安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回过神来，那两个人已经被撂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样的口舌争锋情报局里从前并非没有，而单方面的霸凌被人以暴力方式报复，虽然会被判罚，却也向来只是义务劳动一类。

    可是，偏偏被她打了的那两位，长辈皆是驻守王都的贤者。

    而且，如今情报局的掌权者，那位一直瞧不起安德里斯的局长，一直都希望抓住任何来自他们的把柄，大做文章。

    所以——

    鞭子继续落下，清脆的响声让莉莉安感到疲惫，一阵阵的疼痛让她几近耳鸣，被法器挡住的双眼，几乎都失去了光辉。

    疼痛如同钻心一般，再次在她的身上落下新伤的鞭打还是让她喊叫出了声。她能够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再沿着身上的鞭痕缓缓流下，可是根据规定，无论是她，还是蕾雅，都还没有到休息的时候。

    找茬就找茬，打就打，一开始莉莉安真的是如此想的。五年不能考核，也就是五年后她才能毕业，如果她跟老师说清楚缘由，或许老师也不会生气。就算老师生气了，不认她这个学生了，她自力更生，那也不是不行。

    但是踏入了刑讯室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纵然有法器遮挡着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刑讯官的模样，可是当那刑讯官开口的瞬间，她还是立刻认出来了要为她行刑的人，会是谁。

    蕾雅。

    偏偏是蕾雅。

    三十个刑讯官，这样的概率，还真的令她碰上了。莉莉安脑中唯一想的，只是不要让她认出来。不要让她有任何的负担，仅仅是在自己身上打下该打的鞭子，放自己离开，这样，就好了。

    可是她们朝夕相处，就算无法看到容颜，见到了自己的身子，蕾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所谓的匿名在如此相熟的二人面前不过是摆设，仅仅是略微靠近的触碰，就将一切假面完全卸下。

    来自爱人的两百鞭，比起陌生人的两百鞭更为难挨。

    “还有…一百二十五。但你身上已经有开放性伤口了，我…帮你把身后的血清一清。”

    蕾雅的声音已经没有早些时候那么生气，从莉莉安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事件的大概之后，她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但纵然如此，白纸黑字的文件递到了蕾雅的手上，她身为刑讯官，除了继续挥鞭，别无他法。

    就像早先时候一样紧紧咬着下唇，莉莉安疲惫地靠在刑讯架上，感受着浸了药的棉花从她的臀部轻轻拭去。蕾雅的动作十分轻柔，可是她还是被这药物的刺痛，弄得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

    “很疼吗？如果实在受不住…这样高数量的刑罚是可以申请延期…”

    “没事…”虚弱地趴在刑讯架上，莉莉安摇了摇头，“我还能扛…再多分几次，我怕更难受。”

    能够感觉到触摸在自己后腰温柔的手，也能够感觉到对方的颤抖。莉莉安心中的内疚更甚，不愿意让这痛苦再多延续几日。

    “可是你…”

    “没事的jiejie…”强撑着力气，莉莉安轻声开口，“打吧…继续打吧。”

    “…好。”

    莉莉安听见了那迟疑的脚步声再次向后方走去，听见了那令她惧怕的皮鞭，再一次被拿起的声音。

    “那我…开始了。”身后，略有颤抖的声音似乎十分不安。

    “嗯，开始吧。”

    鞭子再度划破空气，又是一道新伤，落在了之前的伤口上，红殷再次顺着她的臀rou落下，引出了梅花印。

    一下又一下的鞭子只是不断落下，因为会有着第三方作为监管者，莉莉安清楚，挥鞭的蕾雅已经是在自己能够处理的最大程度下放水了。可是纵然如此，刑讯室里的鞭子也不是好承受的。一下一下的鞭子带着凌厉的风声打下，最初洁白如玉的臀rou现今已经不知多了几道伤口，那还是在蕾雅已经放了水的情况之下。若是验刑官看到的结果和其他同等刑罚的人相差太多…

    令她耳鸣的疼痛再次落在了身后的臀rou上，莉莉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上的冷汗冒个不停，由不得将额头抵在了刑架上。

    她能够感觉到，新的伤口上，温热的血液正在划过冰凉的肌肤。

    这场刑罚，本就是多方势力对他们的围剿。

    下一次的鞭打却明显轻了许多，蕾雅的手明显已经不忍继续再对自己的爱人罚得更重，可是，这两百鞭，才刚刚打到了一半。

    “打吧，jiejie…”

    沙哑的声音从刑架上传了出来，已经疼痛难耐的莉莉安，还是违背着自己的挣扎，说出了这样的请求。

    “把你派来对我行刑…本就是圈套…jiejie你也知道的…”

    “你若是不打…我之后要补的罚只怕比这更重，你说不定也会…”

    关节被捏响的声音从身后传出，白纸黑字的命令已经发了下来，无论是只能作为执行者的蕾雅，还是只能作为承受者的莉莉安，全都无法逃脱。

    “我…知道…”

    蕾雅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莉莉安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失态。

    “我知道…我知道。”

    蕾雅的声音慢慢冷静下来，莉莉安身后的空气似乎也不再颤抖。

    刺鼻的酒精味从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大约是蕾雅在擦拭器具。无法看到身后情景的莉莉安只感觉到了脚步声的靠近，熟悉的温暖抚上了她的脖颈，含上了身后人递来的吸管，她略微喝了点水，让自己的嘴巴不那么干燥。

    “那…我一会不会再打轻了，可能会难挨一些，你…准备好了吗？”

    “嗯。”莉莉安点了点头，感觉到了身后的伤口似乎又被温柔地擦拭，微微握紧了拳。

    凌厉的风声，再次响起。

    ＊

    “受害者A在从楼梯跌落之后受到了精神系法术的攻击，精神紊乱，受到不可逆的创伤，神智无法恢复。事发地那栋楼的监控全部在前一天就因为短路而损坏，楼内出入人员众多却没有目击者…”

    趴在卧室的床上，喝了一口蕾雅盛来的rou汤，莉莉安皱着眉头，继续看着手上的文件。

    “受害者B同样遭到了精神系法术的攻击，神智同样无法恢复，精神错乱之时使用钝器把自己的手臂打伤，预计治疗后仍旧无法恢复原貌…”

    翻看着文件，因为前几天受了鞭伤而无法起身，趴在床上的莉莉安皱着眉，看向了蕾雅：“怎么偏偏是他们两个？这么巧？”

    那两个人，正是那日与莉莉安起争执的二人。近日情报局内据传闻出现了外界的叛乱分子渗透入情报局并无差别攻击人员的事件，那闯入情报局的人并没有被抓到，而唯二的受害者，正巧是当日的那两个同僚。

    二人的家族对此事十分愤怒，在贤者会上将自家孩子经历不可逆伤害一事归咎于情报局安保不力。身为情报局局长的那位，也因此被魔神所罗门问责。

    这样的闯入事件几千年来是头一次，情报局的众人明显忙碌了起来，而身为刑讯官的蕾雅也本该略有忙碌，毕竟送进来的嫌疑人多了起来，她也不得不多费些口舌。

    只是在此忙碌之期，蕾雅还是以自己的未婚妻需要人照看为理由而告了假，仅仅是参与了审讯一天，便脱了身，连请了两周的假留在家中，只负责照顾莉莉安一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业力循环，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了。”蕾雅似乎对此事不大在意，只是吹了吹勺子里的rou汤，递到了莉莉安嘴前，“张嘴。”

    莉莉安喝下了rou汤，看着手中的文件，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看着那些文字，她抬起头看向蕾雅，眉头微蹙：“可是要是真的是什么有组织的攻击，情报局里岂不是之后还有可能会遇到这样的袭击？如果…”

    话未说完，有些烫的rou汤堵住了莉莉安的嘴，让她说不出话。而蕾雅只是没好气地抽走了她面前的文件，把文件丢在了桌子上，白了她一眼。

    “我给你看这个是让你解闷顺便解气的，不是让你杞人忧天的。”没好气地戳了戳莉莉安那伤口结了痂的屁股，看着莉莉安痛得呲牙咧嘴的样子，蕾雅又是给她舀了一勺汤，“局里因为这件事加强了安保，你别担心了。好歹是王都的情报局，没那么容易被人再入侵一次的。”

    “可是…”

    “没有可是，喝汤。”无奈地看着莉莉安，蕾雅又把rou汤喂进了她的嘴里，叹了口气，“等你什么时候这屁股能坐了，你再cao心吧。不然，再怎么cao心也没你什么事。”

    “哦…”

    撇了撇嘴，莉莉安趴在床上，接过了汤碗，放在身前，自己喝了起来。

    就这样照顾着莉莉安，看着她再次睡下之后，蕾雅拿着碗，熄了灯，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门，下楼就要往厨房走去。

    “做事很干净，不过还有些痕迹，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做出这种事的竟会是你。”

    昏暗的客厅里，熟悉的声音响起，将蕾雅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把碗摔了。辨认出了那声音，蕾雅看清了沙发上坐着的人影，那是艾琳坐在沙发之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是吗…被你发现了啊…”

    恢复了平日那温柔的神色，蕾雅笑笑，将碗放在了茶几上，坐到艾琳对面，看向她，神色淡然，“那…调查官大人是想把我捉拿归案，还是如何？”

    此次案件，身为特勤部精英的艾琳被任命为调查官，这个任命，偏偏是所罗门亲自下的。

    沉默许久，爽朗的笑声响起，艾琳拍了拍蕾雅的肩膀，摇了摇头。

    “我的好蕾雅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放心，你的那些痕迹我都替你处理了。至于那些家伙，我顺带喂了她们点东西，让她们这辈子算是别想起来了。”艾琳笑着说着，语气之间似乎只是在日常说笑一般普通，站起身，坐到了蕾雅身边。

    “…是吗。”蕾雅轻叹一声，无奈笑笑，“我就说呢…我下的手没有那么死，她们怎么会变成永久性的精神错乱…对了，这件事，可别告诉…”

    “老师已经知道了。”艾琳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杯，请抿了一口，靠在了沙发上。

    远在领地的老师已经知道了？老师向来严苛，在道德层面更是对她们有着一定的要求，这次自己做了这样的事，他回来后，岂不是会对自己大发雷霆…

    蕾雅的手紧张地握着，交叉在身前，咬着唇。

    “那他…”

    “老师说了，这次做的不错，那些留下痕迹的地方叫我整理了让你好好看看，以后小心些，别再犯了就是。”艾琳拍了拍蕾雅的肩膀，示意她放心，“这一次我给她们下的药也是老师给的，你放心。这件事，他不会怪你。”

    “老师他…”

    “真的，没骗你。他真的是这么说的。”艾琳认真地看着蕾雅，点了点头，“所以，别太往心里去。这件事情不会有人查出来，过段时间也很快会被压下去。这个…是我给你的承诺，你只要好好照顾莉莉安就是。”

    “…”

    蕾雅看着眼前神色莫名有些阴郁的艾琳，不知为何有些毛骨悚然。虽然此事她最早也只是为了给莉莉安出口恶气，也尽量减少了牵扯入的人，可是却没想过，还是在事后牵扯众多。

    就像莉莉安仅仅是无意和人拌嘴便有了极重的后果一般，她最早也只是想要报复而已。

    “好了，放宽心。这段时间你反正休假，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对了，有空帮我问候莉莉安一声，这几天我得忙着查案，估计见不到她人。”

    “嗯…”

    迟疑地迎着，蕾雅看着艾琳起了身，就要向门口走去。

    “等等，艾琳。”

    鬼使神差地，她开了口。

    艾琳停下了脚步，看着她。

    “我…我做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不知怎地，低垂着眼眸，蕾雅这么问着，“太多人受牵扯，后果也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这样子…是不是…”

    “这样不好么？”

    回应她的，却是艾琳有些冰冷的话语。

    “情报局里本就是如此，他们有那个胆量对我们有动作，自然就要承受相应的业力回馈。若是平平淡淡让那些人吃点苦头，他们还不知道害怕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艾琳打断了她的话，摇了摇头，“好了，我走了。”

    来不及再说些什么，蕾雅便看着艾琳消失在了门外。

    本就是如此么？她看着桌上那还有着rou汤残渣的碗，不由得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了身，有些恍惚地，向着厨房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