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最】过客(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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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商一阙余音苦,前尘旧念付黄土。】 【1】 “这十八地狱阵,从没人能闯进阵法中心。” 因饮下僵心毒而功体大散,被缚在阵中的银发少年姿容狼狈,却不见慌乱,神色平静道,“吾希望他不要来。” 好一身顶天立地的浩然正气,邪恶的黑袍书生正欲开口讥讽。他却话音一转,问起了另一个与自己的处境并不相关的问题,“文小姐也是命丧你手吗?” 阴谋既成,暴雨心奴没必要再否认,“是。” 话毕,他换了一种更具侵略性的眼神,幽深的目光打量着被他困于网中的猎物,玩味地笑,“害怕吗?也许你会死得和她一样凄惨。”他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至于男人嘛,尤其像最光阴这样英俊可口的少年可不一定了。 论年岁,暴雨心奴无非也是与最光阴一般大的少年,正是青春血气的。他一心爱慕九千胜不假,却并不意味着不会对其他诱人的礼物产生欲望。 我恨他,与我想狠狠地折磨他、撕碎他并不冲突。最光阴身上那种纯洁无瑕的天真太碍眼了,自那时在琅华宴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暴雨心内的躁动从未停歇。最光阴从他面前唤走九千胜时,那种交织的恨意更加热烈。所谓心猿意马,不外如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若执意寻仇于九千胜和我,何必要牵连无辜?”真是善良啊,在最光阴眼中,她只是一个无辜的人。而在我的眼中,她对九千胜大人的倾慕令人刺目,甚至有可能与之结亲,便是罪该万死。 “罢了,告知你也无妨。”除了年幼时有师兄相伴,暴雨心奴少年离开宗门,自立教宗成为祆撒舞司后,平生也从未如此这般与同龄人交谈,即使那个人是可恶的最光阴。 “吾名心奴,曾是烈剑宗少主。”他将自己和九千胜相识的过去一一道来,“那一战令吾从此弃剑学刀,吾费尽心力,只是为了能换来一个能在琅华宴上与九千胜并肩的机会。” “可是,你出现了。九千胜的身旁,元字第座上的另一个人,是你啊。” “吾在追寻着他的步伐时,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你。”他凑近时,冰冷的银眸仔细打量自己的情敌。最光阴不惯于与人如此相近,眼睫轻颤,微微避开了脸,被他毫不留情地扳回。哈,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难怪九千胜大人会如此着迷。 “所以,我为何要针对你,你明白了吗?最光阴。”他捏着最光阴的下巴,故意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言道。暧昧的姿势像情人间的呢喃,说出口却尽是狠毒的低语。 “因为我爱他。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 他明白自己功体尽散,又受制于人,惹怒暴雨心奴并不明智。最光阴沉默片刻,还是缓缓摇头,定声道,“你的爱,只会害人而已。” 跟他那日在竞花亭中,叫走九千胜的口吻一样的令人生厌。 “哼。”暴雨心奴自然听不得这话,他倒没有立即挥起战镰给他身上穿几个血洞,而是用了残忍而不见血的手段。 祆撒舞司回身一掌,出自祆撒教阴寒的内功硬生生打入他的体内,引得他体内本就四散的真气又开始暴动。如此刑罚,如受千刀万剐,身上冷热交织,最光阴面色更加苍白,在疼痛中咬破了唇,额上满是冷汗。而除了最初受掌时闷哼一声,少年再不出声。他纵然能强忍着内伤的痛楚,嘴角仍是止不住溢出鲜血。 “求饶吗?也许我可以放过你。”他悠然观察着最光阴的痛楚,心中却没有所料想的那般愉悦。是因为没有如愿见到他臣服的表情吗?还是...... 他闻言只抬眼瞥了一眼暴雨,一张俊颜神情冰冷,望着他的那一瞬,竟无端惹人心悸。 他鬼使神差地捧起那张脸,用一个荒诞的吻拭去了他的情敌唇上的血艳。对上最光阴惊愕的目光,暴雨心奴自是心满意足,与之伴生的还有别的妄念。十八地狱阵,阵中自是阴森可怖的修罗世界,耳畔酆都鬼唱,凄声切切,裂人心魂。 在这样的情形下,暴雨心奴竟然还能分神去想那个人反应青涩得很,难道从来都没有人会这样吻过他吗? “真是令人欣羡的感情。待吾亲手杀死九千胜的那一刻,你会露出怎样心痛的眼神,让心奴感到期待了。” 深蓝色的指尖狠狠掐着他的肩膀,他能感受到最光阴皮rou的轻颤,原来让你痛苦竟是这般愉悦。可惜很快就被人打断了。 不远处,一道轻灵的刀气,荡界而来,刀锋上的杀意充沛整个法阵中的天地。 “他来了。” 暴雨心奴转身对敌,不再理会身后的最光阴。 九千胜啊,传说你刀转千回,未尝一败。今日,暴雨心奴要再次挑战你的刀了。 【2】 明明差一点,他就能手刃这对该死的情人,得偿所愿。 一剑风徽的剑气到来之前,他还在想: 最光阴,你跪倒在地的模样,好凄惨啊。 “就算是黄泉,我也不会让你们共路。” “九千胜注定魂飞魄散而亡。” 而你...... 你会惨亡在我的刀下,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3】 漂血孤岛,风之归处。 “此处会是你的终点吗?” “哈,找到你了。” 他俯身触碰了那人低垂的手,死去多年的情敌冰冷的尸身让他的心都愉悦得发颤。原来这就是死亡的你,最光阴,你真的死了。 下一秒,暴雨心奴蓦然放开手,低头一看,掌心已被灼烫,一瞬间血rou烧成飞烟,又恢复如常。他沉吟道:“触碰尸体者,有灰化的危机。 “看来,只好让你自己发现这个秘密了。” 不过,他还不打算如此轻易地放过最光阴。 千百年了,他自认对九千胜的爱意丝毫未减。而在那不见天日的幽禁中所有的孤独和恨意,有人纵然死了,也要一一偿还。 【4】 云渡山,宿命中的敌人最后的决战。 他想起了千百年前,琅华宴风波未平,他曾隐身在竹林的暗处,听到那两人的私语。 “我这回出时间城,城中的人都警告我,说这是在沾染尘劫。但与你相识是劫吗?如果劫是这般快乐,那我不怕受劫。”少年的声音干净清澈,语气由茫然变至坚定。 他记得九千胜未发一语。 他终于想起了当时为什么会转身离去。 遇上我,才注定是你的命中犯劫呢。 他又一次打落了那顶可笑的狗帽。以为换了面容,你就不是你了吗? 可恶的最光阴。 少年的脸因失去血色而变得苍白,久别的琥珀色平静地望入他的眼眸。 他知道最光阴已经无力还手,云渡山失守已成必然,他可以快速地解决掉这位情敌,然后奔赴苦境正道的下一处防线。 进入云渡山的那一刻,暴雨心奴已经遗忘了那位太子的号令。而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 “我要怎么折磨你才好呢?” 说是亲吻,那一瞬间的勾镰穿心又过于残忍。 暴雨心奴咬上他的双唇,分尝着那份早已失色的血味。 太冰冷了,与他记忆中的温热柔软相差了好远。 而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5】 “礼物,你死了。”暴雨心奴第二次对着北狗说出同样的话。 第一次幸灾乐祸,最后一次平静得毫无波澜。一吻落下,染血的锋刃夺取了他的性命。 【6】 原来他还有意识吗? 北狗的身躯已经化为浮沫,而身为最光阴的一缕心魂,在云渡山一战中,恰好被暴雨心奴阵法困于深处。天意难料,竟然未能消散。当他的灵识再度醒来时,满目皆是无边的血红,有人抱着他坐在枯萎的彼岸花海前,无言相对。 “礼物,你想起来了吗?”看到他缓缓睁开眼睛,暴雨心奴的心情很平和。上一次在漂血孤岛,看到绮罗生抱着最光阴那一幕让他妒火中烧,这一次嘛...... 自己竟然感到出奇地平静。或许是周围太安静了,就在这一刻,连低头就能看到那张狠了两世的面容的烈霏也暴躁不起来。 “死在乱石堆下的你,还是逃不开宿命的纠缠啊。”他眸光冷锐,用盯视着猎物的眼神打量怀中的最光阴,口吻尽是装模作样的怜惜,“哈......连身为情敌的心奴,都为你心痛了。” 最光阴对他的演技毫无触动,他在心中思考了一瞬当下的处境,便冷静道:“放开吾。” 暴雨心奴似乎觉得很好玩,“放开?此地是我的魔罗心海,你想去哪里呢?” 那瑰丽的唇轻微勾起,一字一句,道出残忍的真相,“吾亲爱的礼物啊,你已经死了。九千胜不在了,绮罗生也不会与你共梦。” “你只能永生永世,囚禁在吾的心间,受吾的憎恨践踏。” “我明明早就告诉过你的,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吾呢?” “你,值得相信吗?” 他终究死在了这位仇敌的手中,尸体不存,也再也没有任何人的眼泪能为他凝聚魂魄。 最光阴那张冷淡的脸还是没什么表情,真无趣。暴雨心奴想到,要是当时在十八地狱阵中给这张漂亮的脸划上几道丑陋的疤痕,会不会更有趣些?失去了这张美丽的面容,九千胜还会那么爱你吗,亲爱的礼物,你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摘掉那只狗头,他还是那个琅华宴上让人一眼惊艳的少年模样。现在的最光阴确实再不存于天地间,他只是一缕被人强行留下的孤魂。暴雨心奴如愿以偿让北狗想起了死去的事实,他的宿敌化为浮沫消失在眼前,却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拘住了他未来得及消散的魂魄,重新凝聚在他的阵法之中。 他不再是北狗,而是与他拥有相同过去的,完完整整的最光阴。 经历生前种种,最光阴彻底想起来了一切,关于苦境的北狗,还有百年前的红尘往事。已经遗忘的过往,又在心间往复回澜。 幸好,只要绮罗生活着,他的时之心还在跳动,时间树就不会凋零。他并不后悔把时之心交给了别人,曾经是为了让九千胜转世重生,再见他一面。现在是因为,即使他消失,对时间城再无影响,已经是最好的局面。饮岁总是说他任性妄为,他说的不错。只是,他再听不到那人的唠叨了。 至于还要死在仇人面前......纵横苦境武林多年,老狗的仇家很多,暴雨心奴是之一,别人也是。死在谁的手上,并无不同。甚至最光阴在想,如果他当年就死在暴雨心奴的阵中,是不是九千胜就不会为了救他而死了。 他转了转眼,回过神望向眼前的暴雨,似乎是不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打散我的魂魄,不是更省事些?” 那只毫无温度的手背轻抚着他的脸,“你想让吾这样做吗?” “那心奴偏偏不让你如愿,我还未放下,你怎能独自解脱?” 最光阴闭上了眼,不想再看他,“随便你吧。” 他被困在暴雨心奴的心海之内,算是变相的一体同命。最光阴对时间的流逝有天生的感觉,他能隐约感觉到暴雨心奴的命火也将熄了。他困不了自己多久,不日后,连他自己也将要达到生命的尽头。天道有常,时间轮转,从不为任何人停驻或消亡,哪怕是拥有不死功体的暴雨亦然。 “说起来,相识了这么久,我们也没有像这样认真聊过天呢。” “对你,吾无话可说。” “你好冷淡呀。”他哼了一声,语气还带着几分娇嗔。反正现在的最光阴又不能把他怎样,心奴故意恶心他又能如何? 【7】 最光阴虽是魂体,依然可以被他触碰。他在暴雨心奴刻意幻化出的阵法里,跟原本北狗的状态几乎无异。随着时间的消逝,他身上的光影愈来愈淡,总有种一触即碎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祆撒功法确实强大,暴雨心奴的武功是他生平仅见的难缠。可是他放着好好的祆撒舞司不当,非要做尽恶事,也是令人费解。 “讲起来,你想知道自你死后,绮罗生过得如何吗?” 他的胸口蓦然作痛,触到的只是空无一物的心腔。最光阴别开眼去,泄露了那几分情绪,“不想。”暴雨心奴冷不防握住他的手,以一个并不符合他们关系的、亲昵的姿态,双手紧扣,交握在他的心口。 “他为了替你报仇,重新找回前世属于九千胜的刀觉,就是为了——杀我。” “为什么我那么爱他,他只会为了你杀我?” “为什么心奴爱的人,从来都不爱我?” 最光阴漠然地甩开他,“是吗?吾以为,你早就该习惯了。” 经历了无数次轮回之后的最光阴,自然也不是百年前那位被暴雨心奴哄骗饮下毒酒尚不自知的少年。反正现在他已经死了,暴雨心奴既不打算让他散魂,便奈何不了他。 从前他觉得跟此人沟通十分困难,不如打一架来的痛快。现在身死魂散,万事皆休,有些话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九千胜,有多爱呢?让他因为你而往生。”他忆起了那名萍水相逢,与他谈天论地的江湖剑客,“你知道黄羽客和一剑风徽为什么至死都要对你隐藏烈雨剑法的秘密吗?” “因为修炼烈雨剑法,需要以病练剑,才能达到顶峰。因为你的父亲不舍得你......” 青年眸中闪过一分的讶异,仅有一瞬,又冷冷打断了他,“够了,最光阴,你比我还了解我的父亲吗?” “你是在教训吾吗?用得利者的口吻教训得不到的人,真讽刺啊。心奴不爱听大道理,你可以省下了。” 几句陈年的旧事,早就随着那些旧人的骨灰而消逝。带着血味的雨水再度飘落尘世的那一晚,他亲手点燃了朋友的火葬堆,北狗在那一刻体悟到了人世的冷暖。他不介意多说一些,亦不指望仅此就能让暴雨心奴幡然醒悟。少年轻轻摇头,“吾只是在告知你......” 他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淡然道:“你爱的从来都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 “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如果你还爱绮罗生,就不要再去伤害他。”暴雨心奴作恶多端,他种下的恶果必须以命偿还。只有达到刀境巅峰的九千胜,或者说重拾刀觉的绮罗生才能杀他。但是出于私心,最光阴不愿让绮罗生遇到危险。他更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做自己快意的事,湖海不留憾恨。 他能感受到,暴雨心奴身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他的命火将熄了。到了那一日,自己也会随之魂飞魄散。 最光阴的魂魄越来越淡,他安静地闭上眼,陷入了沉眠。暴雨心奴抱着他幻化出的残影,依然沉默。 只有这么一刻,他想着就这么死去也不错。他一生执迷,亲手葬送至亲与至爱,此心一病难医。如果永世的孤寂是献祭祆撒大神的代价,至少,在他想要了结这无尽孤独的那一刻,还有人黄泉相陪。 【8】 九天一击,千钧劈地。 暴雨心奴最终战败于绮罗生,受自身魇火反噬,在烈阳之下,自焚而终。 身后是迷离的火光,白衣刀神收刀转身,连一眼都不曾回望。 他放下了手中的绮罗玉耳。 最后一次闭上眼,再度来到意识世界,魔罗心海也燃起了大火,满目的曼陀罗花皆化作飞烟,那个出尘的身影淡然地站在火光之中。几乎透明的灵体将要化为光影,逐渐消淡。 第二次,他又说了同样的话。 “抓到你了。” 上一次他接住了漂血孤岛的冷风吹落掌心的枯叶,这一次暴雨心奴伸手握住了那人衣后飘飞的白纱。漂亮的银眸再也没有绵绵无期的恨意,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最光阴回过头看他。千百年前,也有人这么看着他。那道在琅华宴上一触及分的目光,与映在少年眼中的月色同样的清冷。 原来一生的妄念,只是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却还有一道月光,不经意间照在了他的心上,最终与他同葬在这场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