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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地依靠我,开始展露他的喜怒哀乐,他老了。“喜宝,上帝已开始报复我。”他说。我握着他的手说:“我也认为如此。”我笑一笑,“可是我们要勇敢。”他非常矛盾。“喜宝,你何必陪我受苦?”“我吃了你的穿了你的,不然怎么办?”“你还是走吧。”他说,“走得越远越好。回去英国。”“回去干什么?”我问,“剑桥又不算学分,要读还得从第一年读起。”在夜深的时候他叫唤我的名字,我把床搬到他房里去睡,多年来我们第一次同房,有名无实。我到这个时候的耐心好得出奇,对着他毫无怨言,常常累得坐在椅子上都睡得熟。聪恕安静了很久,天天坐在椅子上听我说话。勖存姿渐渐虚弱,体重大量减退,不愿进食。一日他问我:“喜宝,你信不信鬼神之说?”“这个……仿佛得问家明。”我说,“我不知道。”“自然。你还年轻,我知道事非到头总有报,但是为什么要报在我子女头上?”他苦笑。“因为那样你会更伤心。”我说。“我是一个伤天害理的人吗?”我说:“当然是,你在做生意的时候压倒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你寝食难安。每个人都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或多或少。我害人失恋,也欺骗过男人,为着某种目的不惜施手段哄着他们,给他们虚假的希望,这些都是伤天害理。”我说,“有能力的人影响别人,没能力的一群受人影响,一间公司倒闭,群众生计困难,更是伤天害理。”我说:“发动战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捏权的看新闻片,只觉战争场面比电影更真实感,这些刽子手身上又不溅半点血。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希望看着聪恕好起来。”勖存姿沉默良久。医生跟我说,他失去了意志力。“以前勖先生有病,他总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镇静,他会笑着告诉我们,他很快就复元。心脏病发这么多次,他都强壮地搏斗,但现在他不一样,现在他放弃了,他似乎不想活下去。”我听着心如刀割。照顾完勖存姿又奔到聪恕那边去。医生说:“别担心,他似有进步,脑电波示图证明他最近有梦。”我咽下一口唾沫,“他有没有机会痊愈?”“很难说,”医生说,“精神病是隔夜发作,隔夜痊愈的病,爱克斯光又照不出毛病来。”但是勖存姿似等不到聪恕痊愈。他病了倒在床上,我整日整夜就是忙着周旋在医生与医生之间cao劳。“我就快要去了。”他跟我说道。“哦,你昨晚与上帝谈妥了吗?”我笑问。“我与魔鬼谈妥了。”“他说什么?让你与加略入犹大同房?”我又笑问。“我在说真的,喜宝,你别再逗我发笑。”他握住我的手。“你还很健壮,勖先生,请你不要放弃。”“我竟不能一世照顾你,对不起。”他说。“我与你到花园去走走。”我说。“不必,红颜白发,邻居看到不知要说些什么?”“我替你请个理发师回来好不好?你的头发确是太长一点儿。”我笑。“嗯。”他说,“喜宝,你实在可以离开,这里再也没有你的事。”“你的生意——”“我都安排好了,你的生活与那边的生活,我都有数。”“喜宝,我死后你将会是香港数一数二的富女。”勖存姿说。“我不想你死。”我说,“你得活下去,我们再好好吵几年架,我不会放过你。”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他乏力地笑,倒在床上。电话铃响了,我取起电话。“姜小姐?这是疗养院。”那边说。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什么事?”“你认不认得有人叫喜宝?”他们可问得很奇怪。“我就是喜宝。”“那么姜小姐,请你马上来一趟,病人在叫嚷你的名字。”“我马上来。”我说。勖存姿问:“谁?什么事?”我怕让他受刺激。“一个老同学,电话打到这里来,我去看一看她。”“也好,你出去散散心。”他摆摆手。“我去叫辛普森上来。”我说道。“我不要见那个老太婆。”他厌憎地说。“反正我去一去就回来。”我勉强地笑,捏紧拳头,紧张得不得了。勖存姿起疑,他说:“你不像去见女朋友,你像去会情人。”他笑一笑。我大声唤,“辛普森太太!”“过来。”勖存姿叫我,“让我握握你的手罢。”“我很快就回来,一个小时。”我说。“让我握你的手。”他说。我只好过去让他握住我的手,心头焦急。“又有什么人在等你?世界上真有那么多比我重要的人?”他缓缓地问。我蹲下来,“不,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我把头枕在他膝上。“好,我相信你,你去吧。”他说。辛普森上来站在我身边。“我离开一会儿,你好好照顾勖先生。”我说道。“是。”辛普森照例是那么服从。我奔到车房,开动车子,飞快地赶到疗养院去。医生看到我迎出来,很责怪我,“你来迟了,姜小姐,即然喜宝是你,你该尽快赶来。”“勖聪恕呢?”我问。“跟我来。”我跟着医生上楼去看聪恕,他坐在藤椅上,看见我他叫:“喜宝!”他站起来。“聪恕!”我一阵昏眩,“聪恕!”他笑,“喜宝!”他迎过来。我奔过去,两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臂,我不肯放开,“聪恕!”我看他的眼睛,他眸子里恢复了神采,有点恍惚,但是,很明显地,他的神智回来了。“聪恕!”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叫他的名字。“喜宝,发生过什么事?”他焦急地问我。“发生过什么事?”我笑,然后哭,然后觉得事情实在太美妙了,于是又大笑,眼泪不住地滴下来。“喜宝,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他不住地问我,“我是不是病了?”我抱住他,“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