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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的。”“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少搭讪。”我说。他没有笑。他只是说:“我难道不正拥有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子?”就在他走的第二天,聪恕开口讲话。我在读。他把头抬起来说:“今天天气好极了。”我一惊,低着头,不敢表示惊异,但是心跳得发狂。我翻过一页书,轻轻地读下去。他站起来,踱到露台去,我又怕他发怒,又怕惊动他,一额头的汗。忽然记起诗篇第二十三篇,喃喃读:“我虽然经过死阴的幽谷,也不必害怕……”聪恕说道:“今天的天气的确很好。”他的结论。那日我赶到勖夫人那里,来不及把“好”消息告诉她。她听了,不说话,可是拥抱着我痛哭起来。“为什么哭,他不是说话了?”我问。“没有用的,然后他就开始发疯,把他隔离关一个月,锁住他,他又静一阵子,没有用的。”我如顶头浇了一桶冷水。“我不放弃。”我坚决地说。过一天我读书的时候,聪恕把我的书抢过,一把撕得粉碎。我默默地看着他。他对我露齿狞笑。对。谁叫我对他疏忽了这么多年,我活该受他折磨。他扑过来打我,我推开他。他的力气大得出奇。他用手出力地扼住我脖子,我用手扳开他无效,唤人铃就在身边,但是我没有按铃,这样子也好,让他扼死了我,我一按铃他就会被关进隔离室。忽然之间我自暴自弃起来——注定我会这样死吗?不见得。渐渐的我身体轻起来,像飘在空中,视线模糊,失去听觉,但心头清醒得很。终于聪恕绊跌了茶几,发出巨响,护士进来拉开他,扶起我。我什么也不说,看着聪恕在地上打滚,孔武有力的男护士把他按住,替他穿上白色的外套,把他双手反剪绑在背后,聪恕挣扎,开口尖叫恶骂,他开始说话,一分钟说好几十句。我静静地听他叫着:“……给我……这些都是我的,你们偷我的东西!偷我的东西!”护士们把他扯将出去,我蹲下来问他:“聪恕,我是喜宝,你认得我吗?我是喜宝。”他瞪大眼睛看牢我,忽然张口吐得我一头一脸的唾味。护士跟我说:“小姐,你回去吧。”我心力交瘁地回到家中,不知道明天该不该再去看聪恕,我只觉万念俱灰。辛普森说:“姜小姐,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我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姜小姐,我看你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勖先生吧,这又不是你的错。”“这是几时开始的?”我问,“我只知道他在精神病院偷跑出来到英国看过我,情况很好,正像勖先生所说,他是故意生病挟以自重,怎么匆匆一年,就病成这样神智不清了?”辛普森说:“姜小姐,连勖先生自那次之后,都没再见过他,你何必内疚?”我掠掠头发。“我没有内疚。”我说,“我只觉得这是我的责任,病人应该有亲友陪伴,我明天会再去。”“有什么分别呢,姜小姐,他甚至认不出是你。”“对我来说,是有分别的。”“姜小姐——”我按住她的手,辛普森不出声了。我闭上眼睛问她:“可喜欢香港?”“美丽的城市,我很喜欢。”“我们也许就此安顿在这里,你有心理准备吗?”我问。“我不介意,姜小姐,我为你工作这许多年了。”“辛普森太太,没有你,我还真不知怎么办?”她微笑,“我们成习惯了。”“谁说不是呢。”我说,“既然如此,你就陪我到底也罢。”“勖先生最近精神仿佛好点儿,”她问,“他到底多大年纪?”“我真的不知道。”我说,“我知道他的事很少很少,他做的是什么生意我也管不着。”“有没有六十?”辛普森好奇地问。“不止了。”我笑笑。“你从来没有查过他?”辛普森问。“查?怎么查?跑到他书房去翻箱倒箧?我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说,我怎么听,我怎么信。不然怎么办?我既没做过妻子,又不知道一个情妇有什么权利。”辛普森隔一会儿说:“可是勖先生真的对你很好。”我说:“他不错是对我好。他的方式不对。”“可是总结还是一样,他爱你。”“是。”我说,“世界上我只有他了。”“你可以依靠他。”辛普森说,“虽然他年纪大,但是他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一生一世。”我复述,忽然大笑起来。“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辛普森愕然问。“对不起。”我说,“我的一生一世,我真不明白,我的一生一世原来是这样的。”“有什么不好呢?”辛普森不明白。“什么不好?”我反问。“女人的最终目的难道不都如此?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我马上问:“幸福呢?”“你还年轻,姜小姐,你才二十六岁,再隔十年,你爱嫁谁就嫁谁,幸福在你的双手中,一个女人手头上有钱,就什么都不必怕。”“有了钱什么都不必怕?”我笑问。“自然。”“我们中国有个伟大的作家叫鲁迅,当时有大学生写信问鲁迅:‘作为大学生,我们应当争取什么?’鲁迅答大学生:‘我们应当先争取言论自由,然后我才告诉你,我们应当争取什么。’假如有人来问姜喜宝:女人应该争取什么?我会答:让我们争取金钱,然后我才告诉你们,女人应当争取什么。”我大笑,“这唤作‘姜喜宝答女人’。”辛普森不知道是否真听懂了,她也跟着笑。我叹口气。第二天,我去看聪恕,他用痰杯摔我。我与勖夫人详谈:“通常他静一两个月,然后大闹一场,然后再静、再闹,是不是?”“是。”她又瘦又憔悴,像是换了一个人,只有说话的语气,仍是那么慢吞吞的,急也急不来,最心焦的时候只会流眼泪。“多久了?”我问,“聪恕由假病变真病,有多久了?”“不记得。”“你想一想。”我说,“有一次他自疗养院走出来到英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