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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笑眯眯的,整个人冰冷得像一滴露,神情好似羞怯的少年。把头大喝一声,众人均拔剑出鞘,逼近船首。那人却怪委屈地看了他们一轮,越发怯怯不安地抚摸琵琶。把头拿剑拍拍他面颊,又戳戳他手。他立刻把手收了起来,放到嘴边吹。“喂!你是什么人,哪来的?”“听到没有,大当家问你话!”“……”那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笑,作出想弹琵琶的手势。僵持一会,把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让大伙别大惊小怪,对他说:“你弹罢!”甫动一声,万籁萧萧。渐渐错综高下,现山虚水深之状。又风雷乍起,水石激荡。由黄钟调转返风香调之时,一尾金红鲤鱼跃出水面,高至九尺,看得众匪惊叹。终曲渐至极低,至幽微不可闻;又抛至极高,裂帛一声,戛然而止。那人突然站起来,瞠目吐舌,舌头直挂到胸口。船上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齐声大叫。那琵琶鬼收了舌,微微一笑,向后一翻,落入水里。经此一事,江匪个个心惊rou跳,把头强自安抚,也不怎么奏效,连他自己都心里发毛。今夜就是七月十五,戌时三刻新知州的大船便会经过这里,到时谁还肯来这芦苇荡埋伏?想到那一船金银和美女,把头便气结。有喽啰道:“大当家,这笔买卖别做了罢!”他哼道:“不成!他刮来的也是民脂民膏,凭什么我们兄弟受用不得!”白秀才和鲤鱼在水底听见,也是气结。入暮时分,把头船上的掌篙人刘十四乏了,换上了王五。这船上的人就告诉他,凌晨时遇水鬼了。王五笑嘻嘻的:“别是吓唬老五罢?”把头冷哼一声:“别胡说!”王五道:“听说这里的水仙庙极灵,这江水不也是水仙管辖,怎会有冤魂怨鬼作祟?”一个老喽啰愁叹:“我看这买卖要糟,接二连三地见鬼,现在我看谁都是鬼,恐是上天告诫。”把头截住话头:“怎的都说起怪力乱神来了!我看不是鬼,是蟊贼作祟!再教我遇见,捅他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搁油锅里炸油,塞磨盘里磨粉!”王五对着把头,如此这般地笑了一笑,转头问那喽啰:“那你现下看我,像不像水鬼?”喽啰看了他一眼,向后缩了缩。把头骂道:“不过顽话,没出息的!”话音未落,王五突然瞠目吐舌,那舌挂过脐下,红红地滴着血。一船人都惊仆在地。那把头腿一软坐倒,抄起手边朴刀,冲上前劈向水鬼。“王五”踉跄一避,身向后倒。把头看准方位紧追两刀,砍中的却是虚空。当晚江匪果然罢手,眼睁睁看着新知州的大船过去。红灯映在江面上,烧得每个人心里冒火。白秀才落水之时,吓得整个人都空了。眼见那朴刀劈来,躲没处躲。只见那承接他的水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须弥化为芥子。刀刃削过他头顶,掠过他足底,而后鲤鱼的脊背轻轻地接住了他的双脚。今夜七月十五,盂兰盆节,萧萧清冷,明月当空。白秀才终于将蛟丹法力化为己用,能摇身化作昂藏七尺,亦能瞬间缩为纤微一寸。第5章红芙八月芙蓉老。白秀才骑鲤鱼来了清泉镇。鲤鱼已经略有小成,一跳能跳到最高的柳梢上头,打两个旋儿才掉下来。白秀才便有意渐渐溯流而上,寻那激流险滩,让鲤鱼小试身手。清泉镇水道清淩,映着白墙黑瓦,又有许多青石板桥横亘其上。河边有石板阶梯,许多肌肤白皙的女子提盆挽篮,在水边铺开衣物,打皂角,用一双纤细的手搓洗衣物。白秀才用蛛丝把白蘋花、牡丹花瓣缝在一起,披在身上,在清波里悠游。鲤鱼一刻都不闲着,一会儿载着他潜向河底,去叼一粒闪闪发亮的琉璃珠子,一会又凫出水面,去看桥边卖卦的老道。街上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到河里一条红鲤鱼有何异样。倒是有个戏水的婴童,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们,咿咿呀呀指给母亲看。他母亲将他一把按住,用瓢舀水给他冲凉。鲤鱼沿河经过几条街,白秀才不由感叹:“都说好水出好女,果然名不虚传。”鲤鱼讥嘲:“若说相貌好是水好的缘故,为何不天天泡在水里?”白秀才答不上来,只得说:“过犹不及。”鲤鱼哼道:“鱼都是天天泡水的,可见鱼最美!”白秀才顾左右而言他:“这些浣衣女子,令人遥想西施郑旦苎罗江畔浣纱情景。可惜不是夜晚,李白有诗云‘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何等旖旎……”鲤鱼还待他吐些听不懂的酸诗,不想他自己歇了。觑着眼看上去,白秀才停了口,只望着岸边,一只手轻轻放在它头顶,是想作停留的意思。顺着他眼光看过去,是岸边一个浣衣女子。鲤鱼好奇,越发想凑近去看,白秀才却着了慌:“别过去!”鲤鱼瞪了他一眼,细看那女子,荆钗布裙,脸若芙蓉,衫袖高挽,左腕戴了一只银镯,正在洗濯衣物。她低头搓洗衣服,又与身畔的姑娘媳妇说笑,嘴角常带笑影,眼睛里还有一抹孩童般天真的神气。鲤鱼只听见白秀才慌促低微的一声:“她变了!”它追问:“什么‘她变了’?”白秀才再不说话,只痴痴地望着。这是早晨,呆久了,太阳升起照在河里。鲤鱼嫌这处水热,又嫌水光闪得眼睛花,嘟嘟哝哝,一个劲地吐泡泡。白秀才一直看着女子洗完了亵衣洗中衣,又洗裙襖\袍子,还有小孩子的一双虎头鞋。最后在水上铺开一张床单,打上皂荚搓洗后,取练槌重重击打数下,又接着搓洗。那练槌没放稳,在皂角沫子里一滑,溜到水面上,飘飘摇摇地浮沉几下,一下子就顺水漂走了。白秀才还在看那女子,鲤鱼叫了一声:“棍子漂走了!”他好容易回神,看到练槌漂走,急忙道:“我们快追!”鲤鱼兴冲冲去追逐,终于截住,在水流中一顶一顶地玩。白秀才催促道:“别闹了,我们还回去!”鲤鱼耍起小脾气:“偏不!我截住的,归我了!”白秀才好说歹说,鲤鱼瞪他:“要去你自己去!”白秀才哽了一下:“我不能去,你去吧。”鲤鱼满腹狐疑,顶着练槌,一路送到浣衣女手边。她正张望着练槌漂去的方向,眼见得一条红鲤鱼,竟逆着水波,将练槌送回来了。她微微一笑,扣住练槌:“谢谢。”又探出指尖,摸了摸它滑滑的背脊:“真可爱!”旁边的洗衣妇见了,都说吉兆。鲤鱼得了一句赞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