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是一柄杀人刀
晏安醒来的时候,天还未大亮。 他穿戴整齐后去寻方婴秋,推开隔壁的门,里头却没有人。 他一愣,随即便转身下楼。 方婴秋正在楼下,他坐在最角落里吃着早饭。 晏安过去坐到他对面,问他:“你怎么起得那么早?” “不早了,外面摊子都摆起来了。” 晏安扭头瞥了下外面的街道,见行人稀少,所谓摆起来了的摊子,也不过才支好架子。 “难得在客栈里睡一觉,用不着人守夜,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晏安要了份粥和一碟rou酱,在等待上餐的途中,他就半趴在桌上同方婴秋闲唠嗑,一副懒散样子。 “贪安好逸会消磨人的警惕。” 他这话一说,晏安就从桌上支起了身子,挺着腰背坐好了。 “你这人,跟你说两句话你就要敲打我,比福叔还烦。” 晏安抱怨了他一句,他吃着东西没回话,那小少爷就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每次跟我说话都超不过三五句,你就这么不爱搭理我?” 他无奈叹气。 “我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晏安无所谓的摊手,说:“随便啊,闲聊嘛,说什么都行的。” 他又默默嚼东西,不回话。 晏安撇了撇嘴,说:“那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总行吧。” “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小少爷,见他一脸好奇,眼睛发着亮光与他对视。 朝不见。 所有人都叫他朝不见。 他动了动嘴唇,说:“……叫我朝不见就行。” 晏安并不满意,又轻轻踢了他一脚,这一下如同好友间的玩闹,叫他愣了一愣,感觉稀奇。 “朝不见是你的剑法,休要拿这个名字糊弄我。” 方婴秋动了下自己的腿,只觉得刚才小腿被轻磕了一下的震动还没有消散。 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他的名字,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喊过的人太少了。 “……方婴秋。” 从口中吐出这个名字,他自己都觉得发音陌生。 小少爷不懂他说话时为何停顿,只是眨了下眼睛,说:“好奇怪的名字。” “不过比朝不见好听,方婴秋……” 他想了想,又问。 “是‘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的那个秋吗?” 方婴秋第一次知道这句诗,他愣愣的点头说是。 其实不是。 他的“秋”是秋季时候人烟稀少的深山里,潮湿腐烂的枯叶堆中,有个哭到无力的弃婴的“秋”。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秋在水清山暮蝉,洛阳树色鸣皋烟。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这些辞藻华美,或怅然,或哀伤,或意境悠远的诗词,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的名字只不过是那个随手捡了他的人,给他的一点慈悲心。 晏安笑起来,说:“那你的名字还挺不错的。” “我叫什么你是知道的,但我还没有认真的跟你介绍过我自己。” “我姓晏,叫晏安,安是平安喜乐的安。” 方婴秋看着他,觉得他像夏日里盛开的石榴花,火红灿烂,耀眼无比。 他收回视线,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放着的剑。 剑鞘不比剑身暖和,他指头一碰,就是发凉的寒意。 “你的名字,比我的好听很多。” 晏安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夸奖的话,他高兴地咯咯笑,说:“原来你会夸人啊。” 从这一次聊天开始,晏安对他的忌惮似乎全部消失了。 他频繁的缠着他说话,拉着他玩耍。 他向他说很多事情,比如他幼时贪玩跑到练武场上去,差点被一箭要了命,是福叔救了他。 而他锁骨上至今还有一道箭矢擦过留下的疤痕。 他说,福叔就是上次他去地牢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老奴。 他还说自己小时候不耐烦学武,偷偷躲到树林里去了,福叔和舅舅两人急得不行,四处找他。 而他在树上被人找到后,舅舅把他揍了一顿。 他的童年事,好像每一件都快乐。 即使被责罚,也是出于长辈对他的关怀。 方婴秋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听他讲。 但他也常常会让方婴秋说一说自己的故事,可方婴秋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童年没有那么多温馨的东西。 他记忆里有的是与剑共眠时,那被他捂热的鞘身。 对战时向他刺来的锐利剑锋,还有蒙眼的黑暗中,人走动时的响动。 他过往二十余年只在学着做一件事。 如何成为一把锋利又听话的好刀。 晏安总是问不到他小时候的趣事,也就不再问了,天南海北的跟他聊些闲话。 他有时候会多回应他两句,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只听着他讲。 走得累了,又无聊的时候,晏安会随手择一片叶子,放到嘴边吹响。 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能吹出不错的曲子。 不过也有时候只能吹个响,或者发出更难听的声音。 通常方婴秋还没有反应,他自己就先笑了。 他这一路就好像是约了朋友出去玩一样,心情愉悦且放松。 见山间薄雾中爬升的太阳也高兴,见江河边生长的兰芝芳草也高兴。 他像一头出生不久的小鹿,欢脱地奔跑在大地上。 方婴秋有时候见他实在兴奋,也会稍微停一停脚步,让他把喜欢的风景看个够。 他也才知道,与人结伴同行原来是这般感受。 他以为会很吵,很累赘。 原来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