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秋山图（一）

    「1」

    年轻的后辈虽然是个奇怪的女孩，但在某些事情上倒也意外地听话，而且聪慧。加藤莲看着她把一次性的黑色口罩摘下，冷白的皮肤被捂出了些红晕，衬得那张脸都有了不少人情味儿。

    他上次没有把话挑明，只是浅浅暗示了一下，姬野倒是因此对自己出众的外表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包括伴随它而来的风险，连一头柔顺的金发都藏在了兜帽里。

    真是像个小贼。

    莲在心里这样评价着。

    女孩挺翘的鼻梁上被钢条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随即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走进房间的通道。

    “进来吧，奈奈美......”

    没有情感的人，自然也是缺乏边界感的，加藤莲早在上次善后时就能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与此同时，他也动了利用这种特质的心思。毛遂自荐的善后人如今摆脱不掉，也似乎没有这种必要，莲所要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把对方拴在他的身边。

    再怎么奇怪的孩子也只是个孩子，一些肢体接触的增加就能拉近和对方的距离，而姬野在这方面的认知缺失又方便了他如此行事。

    兜帽被她扒拉了下来，那头浅金色的长发从加藤莲的身侧飘过，带起一阵气味浅淡的风，短暂地缓解了他鼻腔里环绕许久的烟味。女孩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立刻把书包放下来，开始准备善后，而是在房间里环绕了几圈。

    莲看着她到处嗅闻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

    “小狗一样......你不喜欢烟味......？”

    “这是烟味吗，加藤前辈？好难闻。”

    姬野拉开半截窗帘，摸索着打开窗户。夜风呼地一下灌进来，他冷得哆嗦起来，拉紧了身上单薄的衬衫，轻轻啧了一声。

    冷归冷，房间里的气味确实清新了不少，连那种性事特有的浑浊气息都淡了下来。女孩把书包顺手放在了窗边的沙发上，转回头，灰眼睛带着好奇看过来，

    “加藤前辈，今天的人用烟头烫你了吗？”

    “......”

    莲被这莫名其妙的发问吓得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烟味确实会让人联想到一些相关的暴力场面，然而他确实没料到姬野也会这样浮想联翩。毕竟她看上去直率却死板，除去过剩的好奇心外，其余已知的事情都像教科书上的文字，以某种一板一眼的方式呈现出来。

    本以为是个乖孩子。

    意料之外的烦躁涌上来，让他止不住地向那张平静的脸开始皱眉。

    风还在往里灌，莲走到窗边，把厚重的刺绣布料往中间拢去。女孩就站在旁边，微微仰头，盯着更为年长的青年，似乎还在等待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加藤莲瞥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随手从矮桌上捻起半根燃尽的烟———更细的那根，是他抽的，没有沾上中年男人恶臭的口水。

    “烟头的温度......很高的......留的疤很难消下去......”

    “......他们不敢破坏我身体的......美观性，更不敢留下自己的印记......我家不会允许的......”

    他把那半根烟夹在两指间，落着灰的那端点在女孩肩头，只差半寸就要把纯黑的兜帽挂绳弄脏。

    “毕竟......我属于很多人......每一个人......所以懂了吗，奈奈美......？这不是你该cao心的事情......”

    「2」

    加藤家的私生子自幼就有说话上的毛病，这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既是被当成弃子的导火索，又是在床榻间容易被作弄的缘由，然而这种缺陷也多少有点便利的地方存在

    ———比如现在。

    柔和沙哑的嗓音把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往外吐，尾音不得不拉长，情绪也就很难藏得住。姬野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郁气，或许还有比这更为激烈的东西潜藏在下面。

    这种情绪是由她发问起开始的，她想了想那些社交技巧，觉得自己有义务解释一下缘由。

    “我看了一些相关资料，加藤前辈，所以闻见烟味就想到了。”

    话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姬野没意识到，只看见对面紧蹙的眉眼一怔，随即舒展了不少，泛出点一如既往的柔和。她漂亮的前辈把烟扔回陶瓷碟里，抿嘴笑了笑，清瘦的身体向后倒去，猫一样懒懒地蜷在了沙发上。

    “你别乱看东西......稀奇古怪的......去读你专业课的书去......”

    他终于有了点真正的前辈的样子，拿出学长的架势，细眉扬起，跨着院系也要指指点点。

    姬野想起那些大部头的法典，才开化没多久的狐狸脑袋隐隐作痛，把话题生硬地转开：

    “加藤前辈，这个姿势不方便我清理，可以趴到床上去吗？”

    “......不急......今天的那个人带了安全套......没弄进去，也没弄伤......”

    他又把自己往软垫深处折去，圆润的膝骨隔着衬衫碾过胸口，惹出一声颤抖的长叹，从黑眼睛里磨出一层水雾。

    “唔......不过我有点累，身体很酸......想泡个热水澡......”

    ＂奈奈美，可以扶我去一下浴室吗......？＂

    卫衣下摆传来牵拉的感觉。姬野低头看去，修长的手指正攥住那片布料，轻轻扯动着。

    「3」

    “不用放太多水......我没力气洗很久。”

    加藤莲靠在洗手台上，百无聊赖地捻动着袖口的花结，把那点蕾丝刺绣挑来挑去。

    十年下来，他能把每个爬上床的人都记得清楚，当然也包括癖好，今天这个最出众的就是低下的审美品味，镶着夸张花边的衬衫已经算是比较正常的情况。他平常根本不会穿这种衣服，偏硬的走线把手腕内侧弄得又刺又疼，女孩的鬓发扫在颈间也是这种触感。

    挠得心里有些发痒。

    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在浴缸旁边站着，安静地如同小鹿，浅金色的长发随着她弯腰的动作从背后滑下，几缕则挂在了卫衣兜帽里。

    莲的视线落在了她浸了水的指尖，又一点点往上爬。

    青春期的孩子被生长激素拔得瘦长，皮rou赶不上疯长的骨头，总是像一棵略显细弱的树苗一样。筋骨凹陷连着青白的血管，在她的拇指根部若隐若现，浴霸的灯把那处照得像块暖玉。黑眼睛在那里停留了很久，才不留痕迹地瞥向它处。

    这双手不像看上去一样纤弱无力，只会拿几下笔杆子。他还记得它们扶在自己肩背处的力度。

    他今天的计划里本来不包括什么出格的事情，最多是引导着对方靠近一些，抱一抱，不再像第一次善后那样像台机器。既然姬野奈奈美自称是为了学习感情才主动请缨，这些行为自然也算是“教学”的一部分

    ———加藤莲是这样说服自己的，不如说他其实不需要跨越什么心理障碍，而当下，他对于计划的临时调整也没感到什么道德负担。

    女孩总叫他前辈，敬语挂在嘴边，只有他清楚自己绝对配不上这个称呼。

    “加藤前辈，水放好了。”

    莲懒懒地应了一声，没有立刻起身，故意在洗手台上又靠了一会儿。这一靠不要紧，直接让对方会错了意，小七岁的学妹径直走过来，一手托着他的膝弯，一手搂着那截细窄的腰，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把他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直到被放进浴缸里才回过神来。

    “哈......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不过动作还挺小心的，真温柔......温柔的小女孩......嗯？”

    温热的水把吹了冷风的身体包裹起来，莲打了两个哆嗦后就适应了完全不同的温度，又有了调笑的闲心。被调侃的人面色平静，腰板笔挺地坐在浴缸旁的木椅上，认真地回复道：

    “我是加藤前辈的善后人，不能再造成二次伤害，比如把前辈不小心摔到地上这样子。”

    熟悉的措辞，从女孩嘴里说出来有种莫名的生硬感，他偏头思索片刻，才想起这是自己上一次做出的威胁话语，心里就觉得好笑起来。

    “......嗯......小善后人......”

    “其实如果你是我的善后人......对我可以有一些特权的哦......比如把我弄坏掉也没有关系......”

    短短几个字不过是冰山一角。

    在指掌里揉碎掉汁的花，唇舌间碾开流水的果，它们能牵拉出的旖旎场景能够让任何一个人都脸红耳热，但说给面前的小白痴却是对牛弹琴。姬野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这种颇具破坏性的想法后便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开始哒哒哒地按了起来。

    夏普的红色翻盖机，连无线网络都连不了，能玩什么，吃豆人还是俄罗斯方块？

    加藤莲听着自己的话音消散在水雾里，没捞到半点响，扁了扁嘴。

    实话说，他不该允许这种设备出现在善后现场。

    头部大学王牌专业的风云人物，文学院温雅疏离的高材生，名门望族的优秀后辈———当下一张模糊的照片就足够让这些闪闪发光的名头碎个干净，顺便再把当事人划得鲜血淋漓。

    人活脸树要皮，尽管自己已经在那些上流人士里成了心知肚明的暗娼，加藤莲却也不至于把名声忽视到这种地步。

    不过现在他已经懒得去管这些琐事。姬野要是想威胁他的话，一开始就该做出行动了，何必再把一双干净的手赔进来。比起担心隐私泄露，莲倒是被另一种冲动裹挟着，想要没收掉学妹的手机。

    「4」

    “做事不专心......你就让我......让我这么在水里泡着吗......？”

    姬野愣了一下，翻盖机还在手里，特意挑的红色。她喜欢这个颜色，既漂亮又显眼，可那双黑眼睛盯在上面时却流露出了些嫌弃，也许还有莫名的怨念。

    她的记忆力还可以，至少不会忘记十几分钟前的事情，麻烦的前辈明明说了自己今天只需要泡个澡，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发难。感情淡薄的狐狸没生出什么不耐烦的恼怒，只是有些疑惑。

    “奈奈美，帮我洗一下头发......好不好？”

    青年偏了偏头，修长的脖颈转到某个角度时僵硬了一瞬，连带着一声低低的闷哼，

    “脖子疼......唔...而且抬不起手......”

    柔和的嗓音发虚，藏在里面的痛楚不像作伪。姬野点点头，盖上的手机放进卫衣口袋里。她把袖子又挽高了一些，偏厚的布料折了三折，堆在手肘处，衬得小臂线条更加利落。

    洗浴用品就在浴缸旁的台子上，她估摸了一下那头黑发的长度，没轻没重地挤了两汞洗发露，伸手就要往上抹。指尖还没碰上去，就被方才还乖顺安静的人突然攥住了手腕。

    姬野的手一抖。

    粘稠的化学制品掉进热水里，薄荷香气被蒸得更加明显，辣得她有点想去伸手揉眼睛。

    “加藤前辈，怎么了？”

    “......你的手比我小一圈呀......”

    漂亮的青年不答话，只是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牵着她的腕子。五指覆在更窄的手背上，引导般地让那只纤长的手滑过自己的耳根，脖颈，锁骨，最后点在胸口挺立嫣红的乳尖上。

    指腹间传来肌肤滑腻的触感，骨骼的走向清晰可知。姬野愣了片刻，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秀丽的脸，平静的视线描绘着他眉眼间弧度，略带媚气。

    狭长的灰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被遮了上沿的瞳仁完全露出来，玻璃珠一样亮晶晶，终于有了几分符合年龄的稚嫩。

    她福至心灵般地点点头，像是猜出谜题的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原来如此，加藤前辈是想和我zuoai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