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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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年同志有很多优点,比如吃苦耐劳,朱格——王启年的前领导听了,肯定觉得这纯属放屁。王启年的确吃苦耐劳,前提是吃苦耐劳的同时不要妨碍他赚外快。 范闲觉得王启年这些年攒的私房钱够他挥霍了,但王启年同志依然发挥着自己极强的主观能动性,在发展副业上充满创意。 比如现在,王启年打扮的人模狗样,一身西装笔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隔壁CBD上班的有钱律师,可惜他手里的书出卖了他,王启年同志正在埋头研读风水堪舆的著作。 事情还要从范闲交代给他的任务说起。 从谢必安那儿来的录像分析后,矛头直指向当时负责处理案件的交警大队的队长,这位队长之后连年高升,现在已经是京都公安局的副局长,交通警察局的局长了。 根据当时余庆调查的结果,叶轻眉的车辆作为证物在经由警方检查后离奇消失,官方给陈萍萍的说法是,工作人员失误把那辆车作为报废品送到废品回收站。 而事故分析报告也显示车辆本身一切正常,最后的痕检报告结论是:当天雷暴加之气温骤降,盘山路段路面久未维护,路面隙缝结霜,致使轮胎抓地不够,冲出围栏。 这个车辆一切正常在被删除的车库录像里就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范闲交代他要去查查这个副局长的底细,在王启年一番打听下,知道了这个副局长不大不小的爱好:迷信。 一般人迷信,就是烧香拜佛,有钱人迷信,花板眼就多了。 请大师上门不够,还要一口气请几个货比三家。王启年这么多年在赚外快上积累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脉,他还没结婚那会儿就在道教名山风景区摆摊算命,两块一张的山中宝图卖出了他两个月的薪水,他在前山认识了不少江湖骗子,也认识了一些门派弟子。 王启年向他那些道上的老混子们一打听,感情好,这位副局长出手阔绰,是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冤大头,而且刚好给自己的小五还是小六买了套新房,正找人看风水,说要摆成旺夫的格局。 这位还挺多情,有点姻缘都成了他的姨太太,他心里倒想得挺美,左拥右抱,妻妾成群,还要各个旺夫。 这种缺德冤大头不割对得起自己吗?于是王启年重cao旧业,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让他也来“非法”收集这位副局长贪污腐败的罪证,割下点这位肚腩上的民脂民膏。 地点定在小区门口的一家茶馆,他到的时候包间里已经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有的王启年认识,有的他不认识,不过在老王同志的火眼金睛里,这些都是一点本事都没有的小骗子。 那个假和尚念珠都没包浆,哪有出马仙张嘴是南方口音,倒是王启年认识几个老江湖,穿着丝绸功夫衫,能蓄胡子的都蓄了一把在美容院精心打理后的山羊胡,老神在在,眼神是笃定的睥睨。 骗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我自己都信了。 副局长来的时候后头跟着个年轻姑娘,不过年轻姑娘并没有跟局长亲亲热热手挽手,王启年一琢磨:哟,人还没追上就上赶着送房子? 再定睛一看,这位女士,有些眼熟啊。但王启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过这位姑娘的确姿色出众,谈吐也有些傲气,难怪局长追的这般热切。 副局长同志和大家倒是挺热络,看来是常客了,副局长看了看时间,说还有人没来就不等了,领着已经到场的诸位先去看房。 王启年不慌不忙,跟在最后头,看前头人出洋相挣个面红耳赤,他再出马一举拿下。他对外宣称自己是外地来京,刚到京都,他甚至模仿了一口惟妙惟肖的泉州口音,淡定地指点江山。 “道长说,东南角应该摆金器,那位大师又说西北角财气不通,都是缪之远矣。” 王启年在恰当的时间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咳嗽一声眼睛看向房间正南边朝阳的大露台,这本该是房间采光最好阳气最盛的地方,但王启年却摇了摇头,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副局长脸色一变马上追问:愿闻其详。 王启年背手踱步,愁容不展:“这房子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没有逼仄的过道,端得是光明正大,敞亮通透,如果不是南边一团怨气堵住了这风水流转的格局,便是上佳住所。” 局长立刻紧张起来,问大师何解?王启年沉声:这房子还是卖了吧,别家来的怨气,化解不来,祸水东引,损了阴德,怕是祸及子孙。 你把这房子卖了我给介绍几个开放商再吃一波回扣岂不是美滋滋?王启年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局长为难:大师怎知对楼出过人命案?那事公安还在内部调查,对外没有任何消息。王启年嘴上严肃,好大的怨气我怎么会看不出?心里得意:当然是因为我功课做得足! 就在局长快要被王启年拿下的时候,一位头顶发髻齐整,唯有两撇中分长刘海没梳进去的道长翩然而至。 道长的刘海随风而动,他脸上神情淡然,胡须并未刻意打理,闲云野鹤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道法自然的意味。 道长背着手开口第一句话便问:“这位道友可算过主人的生辰,未都未问便断言此局凶煞无解?” 王启年转头一看,吓得他只想缩脖子,这位怎么来了?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在景区摆摊被这位追着跑了几里地没收作案工具的恐怖。 道长问了谁是房主,那位年轻女士报了生辰,他掐指一算,又拿出堪舆罗盘,嘴里念念有词。 这位一来,王启年就像耗子碰上猫,大气不敢出,等道长安抚完副局长,稳定军心,不换房子后,副局长才满意的塞了一叠厚厚的信封到道长手里。 道长自然接过,从里头抽出两张,把剩下的递给了一直仿佛是个边缘人的房主女士:“此局在你,我拿得多了折寿。” 局长摸了把脑门上的汗,接了个电话便匆匆走了,其余的骗子们也作鸟兽散,房子里只剩下房主女士,道长,和王启年。 “何道长,好久不见呐!”王启年点头哈腰,拱手作揖。 “倒是老王你怎么重cao旧业,范闲终于把你开了?”何道人依然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嘴上却开始不自觉地跑起火车。 “你堂堂全真派的正经弟子,怎么也干起这种合伙骗人的勾当?这位女士是你的同伙吧?”王启年胸有成竹的抱起手臂。 “你是范闲的下属?”那位容貌姣好的女士挑眉问道。 “您认识我老板?” 这位女士咳嗽两声,主动伸出手:“你好,虽然你差点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不过还是认识一下,反贪局司理理,我是他男朋友的——师嫂。” 王启年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了,在他们当年查李承泽的资料里,有一张李承泽毕业时的师门合影,司理理赫然在列。 “所以你今天没有急着开口找我要工钱是因为你兼职了反贪局的线人?”范闲放下手中夹着酒精棉球的镊子,从医药箱里翻出一卷新纱布,“那现在交代一下你这儿吧,这一身又是怎么弄的?” 范闲拆开纱布的塑料包装,再把仿人皮的透气胶布贴在滕梓荆的伤口上,滕梓荆面对范闲恶意地大力包扎面不改色。 滕梓荆对于自己一身伤的总结依然短小精悍,充满武侠小说里浪漫主义情怀的江湖气,他坚持认为自己这是——不打不相识,而不是单方面被一顿胖揍。 在澳门这一代做收债生意的,没人不认识程巨树。程巨树人如其名,块头大,个头高,外国友人说姚明是棵树,那程巨树就是面墙,迎面撞上去非得头破血流。 虽然是打手,但程巨树从业多年,没有真正动手打过几个人,大多数时候他就是雇佣他的那方势力的移动布景板,起到威慑作用。 大多数人的生存本能都会在巨兽之影的笼罩下起作用,为债主献上钱包,尤其是他们看到程巨树表演他的拿手绝活——徒手捏瓜。程巨树被要求捏过椰子,哈密瓜,还有西瓜,虽然他本人觉得在糟蹋粮食,但他的金主们对演出效果都十分满意,对此程巨树只希望不要有人突发奇想让他捏菠萝或者榴莲。 程巨树的优点有很多,只是大部分人很难透过他脸上的横rou瞧见这名巨人眼底的温柔。他寡言少语,踏实肯干,但这个优秀的品质让许多人误以为程巨树智力不高,他脑子有问题的谣言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一传十,十传百,程巨树的话更少了,而在他面前不加掩饰说话的人却变多了。 比如在某个阳光宜人的午后,程巨树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晒太阳,人行道边上是他最喜欢的冰淇淋车,当然他美好的下午茶并没有维持多久,自从他被人传成弱智后,总有不长眼的小混混来挑衅他,他又不能动手,万一没忍住捏死个把还要被判刑,不划算啊。 当然这些小混混一般也就围着他逼逼两句,真动手还是不敢的,毕竟道上的传闻也有云:别把那傻逼惹急了,出事儿了活该。 今天这几个人叽叽喳喳的时间不长不短,程巨树两耳放空权当白噪声,心里盘算等下去后街水果摊买几盒椰子蛋解馋。 “我说你们几个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小混混们回头看到一个男人左手一瓶波子汽水,右手一根棒冰,嘴里还夹着烟。程巨树不认得这个cao着外地口音的男人,但他觉得这个男人很有眼光,冰淇凌小车摊主自制的棒冰口味独特,是藏在深巷的不传之秘。 “哈?你他妈说啥?”领头打着一排耳钉的混混直起身回头,掏了掏耳朵,程巨树觉得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都这么不讲卫生。 男人面无表情,用右手夹住烟,“我说你们三个多月没刷牙,嘴臭牙歪,满口喷粪。” 后续展开可想而知,男人和小混混们打了一架。然后男人鼻青脸肿的在程巨树身边蹲下,手里的棒冰成了碎碎冰,倒是更容易吸溜了。 程巨树行走江湖多年,被人轻视,被人厌恶,被人拒之千里,被人畏如鬼神,他是凶神恶煞的门神,是阴魂不散的厉鬼,是愚蠢丑陋的怪物。 他觉得这个男人大概才是真的脑子不好,竟然帮自己。 “你怎么不还手啊?”男子接过程巨树从口袋里摸出的纸巾堵住正在滴血的鼻孔。 “会死人。”程巨树有点不想搭理这个显然脑子有病的男人。 男人摸了把后脑勺,把棒冰的塑料外包吸地憋在一块儿,“也是,你做得对。”这人果然脑子有病,劝别人不要打架,自己却打得起劲儿。 男人又去买了两根棒冰,和程巨树一人分了一根就离开了,程巨树有种预感,外地来找麻烦的神经病,自己说不定还会碰见。 果然,在他夜里坐场的俱乐部,这位大哥鼻青脸肿的又来了,走的时候,是被程巨树提着后脖子扔出去的。 程巨树好心对他说:别来了,命要紧。 男人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发,哎,要不是为了给儿子攒学费,我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啊。 于是他们并肩坐在俱乐部后巷,对面炸串店的老板来扔垃圾,被他们并肩坐在垃圾堆里的影子吓得一哆嗦,老板用粤语骂了句吓死人,才扔下垃圾袋嘭地关上铁门,深怕慢一点他们就会化成鬼追上去。 男人叹了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晦气,走了。 程巨树每天看的场子不一样,过了两天,男人又被他揪着领子提到另一条后巷。 “自杀可以投海。”程巨树嗡嗡的声音大晚上听格外吓人。 男人倒是不害怕似的,抱着手臂面无表情:你们这里真有自己主动投海的? 程巨树被他问住了,确实,在程巨树良好的记忆里,他见过的投海几乎都是毁尸灭迹,鲜少有人自杀真的去投海。 凡事事儿不过三,程巨树第三次和男人在第三处酒吧后巷肩并肩共享垃圾堆的芬芳时,多少有了些熟稔的交情。 程巨树是个聪明人,即便很少有人知道这点,他也不愿意表现出来,一个愚蠢的莽夫危险性可比有脑子的人形兵器小得多。程巨树知道,这个男人挑选夜生活的地点是有规律的,他三次都是去的同一个帮派的夜店,每一次都因为打听不应该打听的消息被“请”出来。 这次的夜店出口正对着大排档一条街,男人还是那副油盐不进,面无表情的样子:按照男女谈恋爱的进度,咱俩都应该手牵手压马路了。 男人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冲程巨树点头:喝个酒,认识一下? 程巨树并不想跟他认识,但还是跟去了,程巨树虽然已经快要厌烦见到他了,但他更不希望下一次相遇是在新闻头版。 能和程巨树一个饭桌喝酒的,这片地界找不出几个,不怕他的的不乐意对着程巨树那张不太下饭的脸,害怕的早在看到程巨树之前就跑没影了。 男人很能喝,他们相对无言坐着吹了一打啤酒,男人脸色还是初见那会儿的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又吹了半打,男人的手机响了,程巨树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一闪一闪“老婆”两个大字儿,封底显然是男人老婆和儿子的合影。 男人接起电话,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浑身的肌rou却松弛下来,语气甚至有些唯唯诺诺,是,下个礼拜的机票,京都机场落地,不用接……哎,真不用,我会让范闲派车送我回去的,我是出来公干,又不是度假,他不派车我就跳槽……真,当然是真的,诶,儿子睡啦? 程巨树又听他絮絮叨叨一阵才挂电话,男人放下手机,抱着手臂问程巨树:像吗? “随娘,比你好看。”程巨树用拇指顶开啤酒瓶盖。 虽然并不是在夸他,男人却得意的挺起胸膛:我儿子,能差咯? 等他们干完了整整俩塑料盒啤酒,男人一度怀疑自己即将膀胱爆炸之时,程巨树又用他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声音,嗡嗡地凑在男子的耳边:你是京都来的,你打听的死人也是京都来的…… 男人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半天,灯下黑错过了这么大一个情报源。他开始只当程巨树是个普通打手,不会知道什么幕后的情报,却忽略了他本人参与的可能性。 说来也巧,那个男人是程巨树当上打手后第一个在他面前被“投海”的人。 那天夜里,一个蛇头带着一个程巨树不认识的外地人来场子里,两人窃窃私语巡视一圈,找到刚入行没多久的程巨树。 去的时候就只有程巨树和蛇头两个人,蛇头路上嘴碎了一路:老板要人越少越好,你运气不错啊。 他们敲开出租屋的们,cao着京都口音来开门的男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就被一棒子敲晕了脑袋。蛇头把人绑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打提前写好的欠条,颇有耐心的一张一张拿男人的手在上头按手印。 程巨树听对方的指挥砸了男人的家,蛇头又从床底下拉出一只旅行袋,里头装满了钱,男人想了想抽出几匝递给程巨树:辛苦费,出去别乱说。 程巨树装作呆愣的模样接过钱,反问:什么是辛苦费? 大概是从那时起,别人就认定程巨树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傻大个。 之后蛇头让程巨树把人扛到码头的某个地点,放下就结束了。过了一周,程巨树在吃早点的小摊的桌布上看见了男子欠债投海尸体被冲上岸的新闻。 听完程巨树的故事,男人沉吟半晌,醉醺醺的从花衬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交给程巨树:“要是这边呆不下去了,打这个号码,会有人安排你来京都。” 名片上印着三个字——滕梓荆。 “所以你不仅带了一身伤,还顺走了人家地头最厉害的打手?”范闲把剩下的工具放回急救箱,把印有红十字的盒子塞回茶几下层,“不过,言主任说,你那位朋友刚当上咱们公司保安一个礼拜,就被来谈生意的沈重挖走坐上了锦衣卫财务部门的副主管。” “您直说他又被沈重安排去收债不就完了……”王启年揪了颗果盆里的葡萄,“谁不知道锦衣卫早年刚起家的时候被资本坑惨了,后来靠放贷收债才缓过气,沈重最后搭上新媒体的快车去做了营销才走上正轨。” “后来我给程巨树看了你新欢给的照片,他指认当时跟蛇头在一起的男人就是这位,是你便宜爷爷那会儿李氏的老人了。” 照片里的老头瞧着就有些阴沉,也的的确确是个狠角色。李氏这下买凶杀人,蓄意谋杀,贪污行贿齐活了,但很可惜他们目前缺少关键证据。 李董事长稳坐钓鱼台这么多年不倒下,必然不是因为给够了钱,而且手里捏了足够多的黑料。 金钱可以买通一时方便,但只有威胁才能让人长久沉默。 在座的各位都清楚,他们所有的调查虽然最后都指向了李氏最高决策者,但他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与这所有的一切都有关系。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他能威胁到他人,必然是手上握住了他人的实质证据,最有可能的就是黑账本。 范闲想起他那个滴水不漏的便宜老爹,不禁头疼,他把手中汇总的资料放回茶几上:伤员就先回去歇着吧,反贪局的调查员愿意合作是好事,老王再辛苦一阵子,配合司女士工作。 王启年眼珠一转,范闲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王夫人那边,我安排她陪令媛暑假游学去了,你放心吧。工作上有问题你联系宣主任为你提供技术支持,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诶,那为什么我出这么危险的任务你不叫影子跟着我?”滕梓荆转念一想咂摸出味儿来了。 范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真不是兄弟不讲义气,我请示过干爹,但他说影子最近不在国内,而且在保护重要目标,所以…… 滕梓荆伸出三根手指:我脑袋被棍子敲了三下,一下10%。 我看你没被棍子敲傻,还变聪明了! “你怎么跟老王不学点好,敲竹杠学得挺快!”范闲同意给滕梓荆涨工资,并且加发三年的奖金才把两人打发了。 李承乾还在外头应酬,李承泽难得回学校参加下个学期的筹备会议,家里只有范闲一个人,范闲竟觉得空空荡荡颇为冷清。想起那两位大少爷在家,自己总是忙里忙外,前后张罗,范闲觉得最近神经过于紧绷,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所以李承乾回家的时候,范闲正在浴缸里泡澡喝红酒,并没有预感到地震的来临。 李承乾冲进浴室差点滑一跤摔个大马趴,他喝了不少,脚下不稳,还好他最后稳住了才没在浴室坚硬的大理石上摔成出师未捷。 他今天应酬,被灌了些酒,好在意识还很清醒,他进门坐下没见着范闲,就看见茶几上三杯凉透的茶水和一叠散开的文件。 放在平时,李承乾会很有教养的绝不偷看一眼。 但今天不一样,酒席上他又被他爹一顿敲打,也许是最近被某些人宠着惯出了新毛病,父亲不算激烈的斥责竟让他心里生出一丝委屈。 李承乾原打算低调两天,回自己公寓,免得他爹起疑,却下意识的在代驾目的地填上了范闲的地址。等车开进车库在范闲那辆又开始落灰的GTR旁边停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回错了家。 真可笑,一个人竟然还可以有许多不同的家,那说明这个人其实没有家。 今天的李承乾厌倦做那个总是渴望让父亲满意的乖儿子了,范闲在他俩签那份荒唐的时候说过,他还记得范闲裹在浴袍里得意洋洋的样子,范闲说:我们是盟友了。 既然是盟友,那便没什么好隐瞒的吧? 李承乾抱着这样的心思翻开那叠文件,却不知道自己打开了怎样的潘多拉之盒。 闯进浴室的李承乾像刚出生的小鹿,站都站不稳,靠在门上双膝打颤。他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好不容易一屁股坐在浴缸的边缘上,手里还紧紧攒着那份文件。 “承乾你听我解释……”范闲还坐在他洒了花瓣的泡泡浴里,不知道该起身还是继续泡着。 “这些都是父亲做的?”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在浴室里却格外响亮。 范闲把手从水里伸出来,湿漉漉的手掌握住李承乾撑在浴缸边缘的手腕,范闲话到嘴边心脏却绞痛起来:是。 李承乾哼笑一声,不可思议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他的手松开,文件散落到地上,有的飘进浴缸,“原来你从开始就存心想把父亲送进去……”他觉得被范闲握住的手腕湿乎乎的,有些冷。 他俯身仔仔细细地打量范闲簇起的眉头,好似在端详什么新奇玩意儿,“范闲,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说着他却笑了起来,“我却以为你真心待我,我二哥知道你在做的事情吗?”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告诉你全部的真相,因为我不想让你以身犯险!”范闲说得煞有介事,冠冕堂皇。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我为什么会有危险?”李承乾觉得现在连撒谎都撒地漫不经心,可笑至极,“范闲,你姓范,我姓李,我们终归是两家人……”李承乾双手捧起范闲的脸颊,“你告诉我,我原来是杀人犯的儿子,我享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尸山血海上,二哥早就离家了,原来只有我——李承乾,是吸附在上的蛆!” 李承乾以为范闲会推开自己,会冷漠的告诉自己,李承乾不过是他复仇大戏的一颗棋子,他与他之间所有维系的关系只是一场卧薪尝胆的骗局。 他却没料到,范闲一把将他拽进水里,李承乾脚下一滑跌了进去,呛了两口水才扑腾着坐起来,他被打湿的脑袋被范闲紧紧按在胸前。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但你父亲却不一定把你当儿子。”范闲节奏平稳的心跳声让李承乾大脑一片空白,范闲这又是什么章程?他怎么总不按理出牌? “我们生理学上的父亲,是个连自己亲生儿都能算计成脱罪筹码,当作一次性道具来利用的反社会人格。”范闲不给李承乾插嘴的机会继续道。 “对,没错,开始我的确是想利用你来达到我的目的,但我从开始便知道为我提供Y染色体的男人,有多冷酷无情……”范闲的另一只手像哄夜里哭闹的婴儿一样,轻轻的在李承乾的背上抚摸,为他顺气儿,“你知道我与他第一次对话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想让承泽用身体取悦我,好让我为他提供和余庆合作的通行证,”范闲不禁冷笑,“承乾,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李承乾想推开范闲,但浴缸里空间有限,着力点摩擦力也不大,“你现在说这些我还会信吗?”挣脱不开的李承乾恼羞成怒一拳打在范闲的腰侧,“你接近二哥是不是也是为了给你母亲报仇?”范闲吃疼松来禁锢李承乾的手。 “我……我去李氏的确是为了查明我母亲的死因,接近承泽也是为了获取李氏的情报,但和你合作,是因为我爱他。”范闲揉了两下被李承乾击中的地方,估计明早起来要留下一大块淤青。 范闲没想到李承乾下一拳直接往他脸上招呼,范闲本能躲开,李承乾向前倾的身子扑空,一拳落在了浴缸壁上,虽然疼地两眼都是泪花,李承乾嘴上的诘问却没有停下:“你也配说你爱他?!” 范闲强压下去的火气也被李承乾挑了起来,他握住李承乾手腕,一个翻身把人压到身下,李承乾的后脑勺撞在浴缸上发出“咚”的闷响,“我怎么不配爱他?你难道就配吗?李承乾你别忘了,没有我们的协议,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是!”范闲的话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他赶忙改口,“承乾,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闲,你他妈混蛋!”李承乾想要起身,却被范闲紧紧压在下面,“是不是和我上床你都忍着恶心?!憋了那么久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范闲虚弱地辩解,承乾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承乾你听我解释……但盛怒之下的李承乾只想赶紧逃离范闲的公寓,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把自己卖了还替对方数钱的鸭子,被人白白嫖了还被人说下贱倒贴。 李承乾,你说你自己贱不贱? 见李承乾还在挣扎,头脑发热的范闲只想赶紧制服李承乾,让他好好听自己的解释,但理智已经熔断,只剩下雄性征服的本能,他强硬地控制住在他身下扑腾的李承乾,掐着青年修长的脖子把人按进水里,随后附上了青年聒噪的嘴。 李承乾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范闲打算杀人灭口,把自己杀了这样就没人知道范闲“邪恶”的计划了。 他的生存本能让他的身体做出了最后的反抗。 范闲胯下剧痛,脑仁像被拉了50吨沙石的超载卡车来回碾压,下肢除了极致的疼,什么都感觉不到。 失去了钳制,李承乾终于回到水面,恐惧地大口吸气。而范闲蜷缩起身体,捂住自己的生殖器,眼前放起了人生的走马灯。 李承乾从浴缸里站起来差点又在滑一跤,但他湿透的衬衣被范闲用仅剩的意志力拽住,范闲仍然保持着半跪在浴缸里的姿势,一手捂住他差点被李承乾踢废的睾丸,一手死死拽住想要逃跑的李承乾。 范闲从来没有这般声泪俱下,咬牙切齿的乞求过,他范闲什么时候不是胜券在握,从容淡定的游走情场?唯独在这对兄弟身上,栽得彻底。 虽然每一个字都是颤颤巍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李承乾依然听清楚了范闲在说什么。 承乾,求你看过证据再决定。 范闲裹着一条浴巾,趴在床上,用笔记本远程访问八处的服务器,调出谢必安冒着生命危险偷出来的监控录像。 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床边的李承乾一眼认出大宅的大门,录像带上的时间甚至在他出生之前。聪慧如李承乾很快意识到这个录像带是什么,作为李氏的少爷,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进出大门的流程。 照理说,那漫长的停顿,的确不足以盖棺定论,但李承乾之前看到的旁证,已经足够他做出自己的判断了。 李承乾的内心是抗拒的,他的理智却在告诉他,他的怀疑是正确的。 酒精还在他的血液里游走,偏头疼这个喜欢暗算的小婊子也蹿出来在他的左脑蹦迪。他闭起眼睛,双指并拢按揉太阳xue却毫无作用,“给我点时间……”面对三观崩塌的事实,李承乾找不到其他借口。 范闲扶着李承乾倒在床上,他覆有薄茧的手指轻轻在李承乾的头皮上按压,缓解酒精造成的不适。 李承乾昏沉的意志只来得及发出疑问:你还好吗?他没有等到范闲的回答就在柔软的枕头上失去了意识。 范闲脆弱的蛋蛋还在作痛,他嗑下两片止疼药去阳台抽烟,寄希望于尼古丁带来的片刻麻醉效果能舒缓自己的痛觉神经。 他不敢坐下,只能岔着腿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李承乾的画具十分有存在感的挤占了阳台的空间。范闲随手抄起搁置在凳子上的速写本翻看,前头几页有风景,建筑,大多是他还在读书时候的涂鸦,鲜有人物。 往后翻才几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偷画的人像,就算只是个露出后脑勺的背影,范闲也知道这是李承泽,中间穿插着几幅在花房里给花花草草浇水的李云睿,范闲倒是不知道李云睿还会种中草药。 李承乾的速写本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除了他的家里人,还有他那个话不多,但是做事麻利的秘书小姐,甚至连沈重开会发呆的样子都被记录在案。 至于范闲,范闲在李承乾速写本里第一次登场,是李承泽速写旁边一只Q版的猪头,向李承泽伸出了猪蹄。为什么范闲如此肯定这只猪是自己,因为猪穿了套西装背后写了个范字,不是自己还能是范思辙不成? 范闲终于脱离猪头形象出现在纸页上,大跃进式变成了裸男,大概是那天蒸桑拿以后李承乾回去画的,画像中的范闲正用手把汗湿的头发向后拢。他觉得李承乾把自己画的很性感,很显然他的小弟弟也赞同这个观点,陡然升起的欲望让范闲一阵呲牙裂嘴,他赶紧往后翻,但翻页的结果只让情况更糟,他没想到自己的高潮脸在李承乾的笔下会如此生动。 当然,让范闲小兄弟的情况雪上加霜的是,李承乾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范闲和李承泽事后调情的模样画了下来。也许是某次做完爱,李承乾去外头抽烟,趁范闲和李承泽还在床上胡来的时候画的, 范闲的指尖悬在空中,担心抹花了铅笔速写利落的笔触,李承乾的笔下的自己,性感又温柔。范闲心头不禁涌起滔天的罪恶感,但他知道,这种愧疚自己永远都不会宣之于口。 他小心翼翼地把速写本合上放回原处,想要蹲下却又害怕扯到蛋,只能继续维持原来的姿势吞云吐雾,想把胸口郁结的烦闷跟着烟气一起排出体外。 可是伤害就像焦油,只会永久的留在他的肺泡上,成为身体里无法磨灭的污点。 范闲想:李承乾骂得对,我是他妈挺混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