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命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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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神纪确实是老了的,有些东西骗别人可以,骗自己就算了,待送走了临淄郡王,扶着腰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切切实实的对武明空的执念有了些许理解——这微不足道的一分一秒,带走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力,身体总会佝偻,头发总会花白,眼前总会模糊,头脑总会混沌。 乡间匹夫如是,帝王将相亦如是。 他心里算了下上一次饮下血液的时间,从一枝花离开洛阳游荡的经历看,武明空的时间比他只长不短,如今他都感到了这时间的可怕,这位圣人呢? 武明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越来越多,多到再遮不住的白发!逐渐起了褶子,浮现出斑点的皮肤!她没法再像之前那样纵情的享受宴会,她没了之前的精力,吃不下那么多的佳肴,便是奏报,都只能看上几份,多了再也看不动,硬要看也是脑袋发昏,胀痛难忍。 不对!这不对!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有按时喝药的,她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丘神纪不是就是喝了这个才没事的吗! 丘神纪…对了,丘神纪,一股莫大的愤怒涌上来,这个家伙,他居然敢骗朕!不,不对,不止是他! 还有太平!武明空想到,是她在药上动了手脚,教朕喝了这么多年的假东西! 她果然记恨着朕!朕就知道,她之前那些乖顺都是演给朕看的! 好好好,真好…… 一个个的,合起伙来骗朕!她愤怒地叫出声来,这声音嘶哑又刺耳,宫人赶忙上去将药喂到她口中。 好苦,而且好烫,武明空一口将药吐了出去,心想如今的下人都这么不会办事吗?待会定完将她们全杀了。 “你们真是的,会不会办事!”一道有些尖的男声传来,替她斥责道,紧跟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凑上前来,接过药碗,舀起一勺,细细地吹了吹,方递到她唇边,“陛下,喝药吧,喝了药身体便能大好了。” 不,这药没用,武明空想,得换一种,她张口,想让人将太平叫来,却又突然想到这个女儿自己背叛她了。 不行,不能找太平,不能找她…… 那能找谁? 冯公公?可他也不会制药…… 一枝花……对!这个可以!只要找到那个大秦人,她就还是天命所归的大周武皇! 她伸出手攥住身边人的袖子,那手可真难看,又黄又皱巴,像癞蛤蟆的爪子。武明空突然意识到——她不能说。 这个人,她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我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秘密,丘神纪靠不住,来俊臣靠不住,连太平都靠不住,这个人怎么能靠得住呢? 我会被出卖的…… 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她可是大周的女皇,身负天命之人,怎么能是一个靠疯子血续命的老妖婆呢? “陛下,您怎么了?可是还有不适?” 关切的语句钻进耳中,变成一道道质问,逼她交出那个红毛猴子的秘密。 “够了!”武明空呵斥道,用力挥舞起手来,“滚!滚!都给朕滚!你们这群废物!” 年轻的男人被她惊到了,赶忙招呼宫人出去,自己也紧跟着跑了出去。他找到自己哥哥,对他讲:“哥,不好了,圣人得癔症了。” “冷静!先冷静!这事你先别往外说。”他们俩人一合计,自知如今权势全靠这疯了的老太太而来,虽不知这几年圣人怎么一下就从娇俏少女飞速变成了古稀老人,但如今这样子,要是让人知道了,他们可就全完了,光一个损害圣体的罪名就够他们受的。 如今之计,唯有拖,拖得一日算一日,瞒得一天算一天,给自己家多些封赏,也好应对将来。 如此,大周的朝堂,竟是两个姓张的说了算了。 “所以,将军怎么看?”恒定王府内,年轻的郡王从身后将人环住,下巴搭在了丘神纪颈窝处。 “缓兵之计,不足为虑。” “何以见得?”少年身量又长了点,更显得长身玉立,“若是他们挟圣人以矫召令怎么办?” “别闹,”丘神纪被他呼出的气弄得痒痒,“祭仲劝庄公说不如早为之所,庄公怎么说?” “多行不义必自毙,怎么讲?” 丘神纪把他的脸板了过来:“圣人能登大宝,靠的身份是什么?” 少年歪了歪脑袋:“自然是高宗皇帝留下的辅政遗诏。” “这就是了,当年徐敬业起兵,是因为圣人牝鸡司晨,朝中也因此多有反对,但也有人因此支持。”丘神纪道,“一是因为高宗皇帝的遗诏,名正言顺;二来是昔日庐陵王,如今的太子行事过于荒诞,竟扬言要将皇位让与国丈;三则是因为即便圣人改朝,圣人的孩子还是姓李,只要等圣人百年之后,朝廷自然还是要还到你们李家手里的。” “这天下,毕竟是太宗皇帝打下来的,朝廷能接受天子母亲暂时理政,但不会接受这朝堂易主,即便是当今圣人,得到认可的也是李家人的身份,不是她本身。就这两条小鱼还想掀起风浪,自会有人教训他们的,三郎姑且待之。” “那咱们呢?”少年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等。” “就干等?”少年很失望,扬起的眉都耷拉了下去,“司马懿可不是干等啊。” “为了这高平陵一场,司马懿‘重病’了两年,”丘神纪笑道,“三郎可曾想过,真的动了手,之后该如何?”见少年一怔,他又道,“三郎既有心匡扶李唐社稷,那这症结到底在何处呢?您如今不过一闲散王爷,在朝中不是重臣,论位置,您前面还有太子,相王甚至太平公主,参与朝政多年,树大根深,经验丰富,门生故交比比皆是,便是上官内舍人,都不知为陛下起草了多少诏书,这天下,您凭什么来匡扶?这朝堂,几时轮得到您说话呢?” “三郎《晋书》还是没看明白,不若再去研读一番,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丘某送您。”他伸手捞过衣衫披到少年身上。 长安五年正月壬午朔,大赦,改元神龙,武明空已经不知道在长生殿待了多久了,她全身没力气,脑子发昏,总是能听见莫名其妙的响动,睁开眼却又什么都看不见,搅得她不得安宁,也越发的没了精神。 得快点找人啊,她想,找人,拿到血,天命,就还在她…… 可是她找不到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信任谁。 忽然,她的耳畔恢复了安静,紧闭的宫门外忽然又传来了请安声。 武明空下意识地用被子遮住自己——这幅样子不能被看到,她是不会老的天命之人,她不会老! “儿臣问圣人安。” 这是她儿子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对于此时的武明空来说却是如此的可怖,她爬起来,朝外面斥道:“谁人在作乱!” 一阵甲胄声传来,继而便是一道比之前响亮的多的声音:“臣等恭请圣人退位,传位太子!” “放肆!”她叫道,“来人呐!” 没人会再来了,太子监国,大赦天下的诏书以及写好了,张家两兄弟被拉去了天津桥枭首示众,他们的哥哥也一应被斩首,族人皆流放。 丙午,中宗即位,复国号曰唐,昔为周兴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没者皆免之。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皇族先配没者,子孙皆复属籍,仍量叙官爵。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复以神都为东都,北都为并州,老君为玄元皇帝。太后徙居上阳宫,中宗帅百官诣上阳宫,上尊号曰明空大圣皇后。 旨意传来临淄王府时,身旁的近侍向加了冠的王爷道喜,而这王爷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大的兴奋,不过嘴角一挑,捻起一篇书页翻了去:“好个丘神纪,还真叫他给说着了。” 他手中的书看得出是常翻动的,虽精心包了皮,但仍不免有毛刺出现,字里行间更是增补批注无数。 “王爷还在看这本《晋书》。” “丘将军既然让我看,那本王自然要好好看看其中的门道,不能负了这一片心意啊,”男人换了个姿势,将书在手中一卷,“这世间,本王最不愿欠的便是风流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