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来是故人（一）

    正月十六这天一早，萧善就要随宫差自庐州往上京去。她家中没有兄长护送，老爹萧秀一夜辗转左思右想终究放心不下，捱到天亮还是决定收拾包袱跟着闺女一道去趟上京。

    日出东南隅时，萧善给她娘磕完头上了马车，她在马车里朝娘挥手作别，她娘依偎在黄四娘子身旁哭得泣不成声。萧善转过头去拭泪，只觉心下茫然，人生无限惆怅。

    萧善从前心悦旧同窗沈公子沈誉，想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沈公子上京城中状元娶高门，萧善伤了心便不愿再想了。萧善从前情窦初开的时候总以为沈公子与别的男子不同，不曾想结果却也不过如此。世上男子总要求女子忠贞于己，可世上忠贞女子多见，忠贞男子却少见。放眼整个庐州府，忠贞男子萧善也就只见过老爹萧秀一人。她爹一生只有她娘，没有旁人。就连恩爱如黄四和黄四娘子，黄四背地里沾花惹草的事也没少干。

    昨日喝喜酒路上黄四娘子玩笑说要给萧善做媒，萧善想起沈公子，觉得世上男女和情爱大抵不过都是从甜蜜到伤心草草收场罢了，但她又怕寂寞，于是想着如果将来真碰到脾性合得来的男子，便是嫁了做个伴也行。嫁得近了，还能多照看照看爹娘。

    可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不过区区一道圣旨，便从此决定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从庐州府到上京，萧善在马车上坐了整整半个月，一路上颠簸得厉害，人都瘦了一大圈。　二月初一晌午，宫差牵着萧善的马车从东华门进了皇宫。萧善被安排住进了章华殿。章华殿的女官宫女内侍一排排站着，捧着皇上给贵妃的赏赐，早已等候多时。内侍们扶着萧善下了马车，女官忙指使宫女们替萧善沐浴更衣，好洗去这一路仆仆风尘。梳洗罢，这才又传了膳。待到萧善吃完饭，已是申时，太阳西下。

    通过女官的自我介绍，萧善得知了她姓万，于是便拘谨地称呼她为万姑姑。万姑姑告诉萧善说陛下体贴她路途劳顿，故令她今晚好好歇息，明日再来看她。萧善学着话本子里写的后宫嫔妃那样，借花献佛拿着陛下的赏赐分了些给万姑姑和殿中的宫女内侍们。万姑姑和宫女内侍们分别谢了恩。

    夜晚，萧善躺在章华殿的榻上望窗外的月亮，人还是发懵的。她这才第一次严肃地考虑起自己的处境。她成了皇帝的贵妃，是他后宫无数女人里的其中一个，余生都将如同攀附草木的菟丝花一样攀附他而活。一朝拘在这深宫之中，不管将来得不得宠，没有娘家雄厚权势支撑，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到哪去，只怕要岁岁如履薄冰，惯看争风吃醋荒度一生了。如此一分析，立志要靠说书养家糊口的萧善顿时便有些绝望了。庐州府年轻有为才貌双绝萧姑娘，怎地就落到这步田地了呢？萧善翻了个身，不由感叹。

    可就算翻了个身，萧善还是睡不着。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下旨的皇帝。当今皇帝登基不过四五载，连个皇后都没有，京城官家小姐美女如云，他怎么就偏偏挑中了犄角旮旯里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