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曲終
二十一?曲終
楊樂樂總感覺自己是趕考的書生,正在演倩女幽魂。 林小倩雖然沒有多做動作,但存在感強得驚人,那一身白襯衫,引來所有自修室的考生悄悄看他。楊樂樂覺得,他要是在考場裡穿得少布一點,解幾顆鈕扣,前後左右的人都會被勾引得無心考試。 這也是一種策略。 「我打算在考英文聆聽的那天穿迷你裙,妳覺得怎麼樣?」姚如真滿腦子都是惡作劇。「把鉛筆拋在地上,然後伸長腿,去把它勾起來,嘶——」 「要是旁邊坐著的是女生怎麼辦?」楊樂樂。 「妳覺得女生不會因為美色走不動路嗎?」姚如真。 楊樂樂想像一下前後左右都是穿著清涼的大美女。 「我需要看許霜凌提高免疫力。」楊樂樂頓時很有危機感。 於是二人把許霜凌招來了。 沒過兩小時,小小的自修室人滿為患,男的都在看許霜凌,女的都在看林玉風,男女通殺的的都在看姚如真。 姚如真還在遊說楊樂樂穿黑絲襪,突然聽耳邊匡當一聲,林玉風的手被掉落的書割到了,殷紅的血從那道長口子滴下來,在白皙的皮膚上份外明顯。 楊樂樂揪緊了試卷。 沒等她有所反應,許霜凌就從包裡拿出膠布,一記完美的拋物線,精準地拋到林玉風那邊,整個過程沒抬過眼。 林玉風頓了頓,低聲說「謝謝」,默不作聲地撕開膠布,卻不慎碰到傷口,極輕微地發出「嘶」聲。 楊樂樂支著耳朵,不由得直起身子。 那邊許霜凌輕輕柔柔地說:「樂樂,能給我一點溫水嗎?」 楊樂樂看向她。 只見許霜凌捂住腹部。「今天是第二天,有點不舒服。」 「對不起,剛才我不應該把妳叫過來的。」楊樂樂頓時愧疚萬分。 「沒關係。」許霜凌拿出衛生棉,放在口袋裡。 此時,林玉風慢吞吞地走去洗手間,而楊樂樂這一桌是必經之路。 只見他那受傷的手不經意地擦過楊樂樂那一排桌子。傷的那口子還挺長,膠布都蓋不住。 楊樂樂用眼角餘光偷覷。 姚如真弓起身子,趴在桌子上,笑得發抖。 「楊樂樂。」姚如真笑得像個瘋子,指向桌上的奶茶。「這兩杯『綠茶』妳在哪裡買的?加了不少料,我要笑到拉肚子了。」 ?? ?? 楊樂樂最後喝太多冰奶茶,在生理期第一天疼得要命。 這在以前她還打籃球時,是從來沒發生過的。楊樂樂心裡慌,下了補習就衝去萬寧買止痛藥,還有衛生棉。 她在萬寧找了挺久,止痛藥倒是好說,衛生棉所在的位置卻是太高了,她不得已,只能找了個不太常用的品牌。 在貨架翻找完後,楊樂樂抱著購物籃,透過窗,看見一名少年從對面的建築物走出來。 他的頭髮半濕,背著斜挎包。旁邊的人都咋咋呼呼的,像海水一般流動,從他身旁爭先恐後地經過。有的人晃著拳套,有的人渾身大汗。 就只有林玉風是乾乾淨淨、慢條斯理的。 像遠離塵囂。 突然,林玉風抬眼。 楊樂樂下意識蹲下。 蹲下後感覺更痛了, 楊樂樂是扶著身邊的貨架爬起來的,她沒想到真有那麼痛,終於明白平時許霜凌為什麼總在生理期白著臉了。 「我要喝冰奶茶??」楊樂樂決定以毒攻毒。她如遊魂一般站起,轉頭,就見半濕頭髮的林玉風進了萬寧,目不斜視地走向貨架。 「??」楊樂樂。 他似乎往這裡看了一眼,又似乎沒有。 楊樂樂抱著購物籃排隊,快要排到她時,忽然出現一隻手,把她籃子裡的衛生棉給換了,換成最常用的那款。 「同學,妳的東西掉了。」林玉風低垂著眼,輕聲說。 楊樂樂揚起眼看他,又低下頭。 他記憶力還挺好。 「同學,這能構成性騷擾了。」楊樂樂說。 「我只是關心同學。」林玉風又看到她籃子裡的止痛藥。「同學,需要順風車嗎?」 「不需要。」楊樂樂搖頭。 但說實話,她挺想李叔的,他總是在車上備好瓶裝水、還會播她點的歌,也不知道李叔有沒有跟林玉風問起她。 楊樂樂結賬離開,林玉風也兩手空空地出店。 他一派閑適,見楊樂樂站著等過馬路,也站在旁邊。 是紅燈。 也許是心理作用,楊樂樂嗅到他那邊飄過來的沐浴露香氣。 林玉風很愛乾淨,離得近的話,會發現他身上總帶著止汗劑的味道,清清爽爽的。 楊樂樂覺得她像是經歷過訓練那樣,一感受到他的氣息,就會油然產生一種撲上去的衝動。 這是一種經年累月的、已融入骨子裡的反射動作。 綠燈了。 楊樂樂沒有動。 「妳要穿黑絲襪去考聆聽卷嗎?」林玉風忽然問。 楊樂樂用眼角餘光看,看到他表情份外平淡,彷彿只是在問她「要帶兩枝鉛筆去考試嗎」,一副冷靜自持關愛同學的模樣。 於是楊樂樂答:「不會。」 林玉風的眉頭鬆了一點。 楊樂樂說:「因為我買了漁網襪。」 林玉風猛地轉頭看她,表情震撼。 楊樂樂比劃了一下。「漁網襪搭配吊帶迷你裙。穿上漁網襪之後,我打算弄破幾個洞,然後蹲下,拾橡皮擦。」 楊樂樂說完,心情大好,拿著購物袋施施然地過馬路了。 ?? ?? 平平無奇的日子裡,他們迎來中五最後一個的上課日。 班主任作最後訓話,祝願大家前程錦繡,不少同學都哭了。而籃球部的學妹抱著他們這些中五的隊員哭,還有人想要楊樂樂的領帶。 最後楊樂樂沒給領帶,她還要跟人合照呢,總不能把領帶貢獻出來,只能把自己的零食拿出來讓瓜分了。 姚如真對所有籃球部成員說,憋住,都不準哭,明年她會回來繼續當隊長的。 楊樂樂早就買了一部相機,記錄這一天。 即使有信心她在明年會回來,她仍然在聖提亞的每一個角落認真拍照,不管是以前經常坐著吃飯的位置、體育館後與許霜凌第一次見面的地方、跟姚如真練習投籃的那個地方,都拍照了。 照片拍得沒頭沒尾的,她卻很清楚,每一張照片代表著什麼。 楊樂樂很受歡迎,被很多人拉著合照。 她拿著檸檬茶,跟方美婷貼著臉拍照,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麼燦爛。另一邊,謝朗豪把姚如真背起來,讓她往池天樑頭上倒粉筆灰。 池天樑笑吟吟地把姚如真的相機奪了,結果粉筆灰全扣在相機上。 姚如真大叫:「混蛋!我要削了你!」 池天樑笑吟吟:「別跟班長作對啊,姚如真。」 結果最後姚如真蹭了楊樂樂的相機。 楊樂樂也找了鍾明音。他跟楊樂樂拍照,凝視鏡頭時,表情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那樣溫和。 「祝你順利進A大讀醫!」楊樂樂。 「謝謝。」鍾音明雙手插褲袋。「以後所有健康相關都包在我身上。」 「說話算話啊明音哥哥!」楊樂樂一邊跑去下一個拍照地點,一邊回頭說:「以後我生孩子會找你的!」 皮得很。 楊樂樂還去了一年級課室,去找她那便宜meimei合照。她出現在一年級精英班門外時,所有小蘿蔔頭都非常驚訝,紛紛看著這高高大大的學姐。 「呃、我找??」楊樂樂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便宜meimei的名字。 女孩子很自覺地走出來,跟楊樂樂對視。 楊樂樂看著這頭烏黑的頭髮、小小的個子、還有這過長的、顯得規規矩矩的格子校裙,有些出神。 她們形似神不似,卻著實相像。 楊樂樂對旁邊的卷頭髮學妹溫和地說:「妳能幫我們拍一張嗎?」 小學妹點頭,問道:「妳們要站在窗邊嗎?」 「隨便。」她站近楊樂樂。二人並排面對鏡頭,背靠班房,這文靜矜持的女孩,第一次褪下冷淡的外殼,露出充滿溫度的笑容。 咔嚓。 這是二人第一張合影。 「那個??」楊樂樂拿起相機看照片,見她要回課室了,叫住女孩:「妳叫什麼名字?」 「左靜宜。」 「哦,恬靜安宜。」楊樂樂記了下,高興地笑了,真心實意。「我叫楊樂樂。」 說完,楊樂樂忽然怔住。 那時候,也是在一年級精英班外面。 也是在這一條走廊。 也是這樣的對話。 楊樂樂呢喃著:「玉樹??林風??」 她倏地轉頭,在記憶中溫吞小胖子站著的地方,佇立著一名大變樣的十七歲少年,靜靜地看著她。 「姑??」林玉風用極輕聲音說:「姑娘,有什麼我能幫妳的?」 楊樂樂努力扯起一張笑臉:「我以前在這裡認識一個朋友。那時候??我嚇到他了,為了表示誠意,還請他吃了魚蛋。」 當時那個小胖子驚嚇地問:「難道妳沒有朋友嗎?」 然後看著楊樂樂皺起眉了,小胖子又大叫。「我交!我交!不就是朋友,我什麼都可以!」 「妳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那張極其俊美的臉,此刻專注地凝視楊樂樂,眼睛內全是藏不住的、蔓延而出的眷戀。 「他叫林玉風??玉樹臨風。」沒來由地,楊樂樂的聲音有些哽咽。「那時我還在想,這名字真好聽,一點都不像是胖子的名字。」 「我覺得楊樂樂這名字很適合妳。」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楊樂樂舉起相機,把林玉風拍下來。 窗外陽光正好,把他臉上的絨毛也照得發著微光。 如果相機能把人偷走就好了。 那就不會曲終人散了。 楊樂樂和林玉風並肩走在校園。 姚如真本來想鬧一鬧她的,見狀莞爾,拉著許霜凌走了。方美婷撞了撞謝朗豪,然後對同班同學比了個噓,揚手軀散。眾人散去,各自找老師合照去了。 「我在這裡買過不少魚蛋進貢給你。」楊樂樂看向小賣部。 「在那裡,我因為妳而第一次逃課。」林玉風指向花槽。 「你在那裡把球扔到鐵絲網外面了。」楊樂樂揭他的短。 「妳被關在休息室時怕得發抖了。」林玉風也不甘示弱。 「我哪有發抖!」 「妳明明害怕得撲過來。」林玉風說:「難道妳那時不是害怕,只是單純想佔我便宜?」 「那時你像個奶黃包,有什麼便宜好佔的!」楊樂樂說:「你給摸的時候不好摸,好摸的時候又不給我摸!我多虧!」 「楊樂樂!」林玉風氣笑了。「看妳這黑白顛倒的!」 「林玉風你個死古板!」 「楊樂樂妳個死顏狗!」 「你保守!」 「妳好色!」 「你??」楊樂樂抬頭問:「你什麼時候走?」 林玉風看著她。「八月初。」 二人的眼睛內,都映著對方的倒影。 「只有五個月嗎??」楊樂樂。 「是還有五個月。」林玉風。 「我聽人家說,初戀都不會有好結果。」楊樂樂。 「妳胡說什麼?楊樂樂妳少看一點小說。」林玉風啞著聲音說。 他是真的害怕。 「你看,英國有那——麼多美女。」楊樂樂比劃一個大圓。「我又進入花花世界,有那——麼多好看的人在等我,要是你半年也不回來一次,我一定移情別——」 林玉風猛地抱住楊樂樂。 鼻尖傳來清新的味道,屬於林玉風的、久違了的味道。 「別動。」林玉風。 楊樂樂閉上眼。 她想起以前,在圖書館被追趕那一次,林玉風的懷抱都是這樣,顫抖著的。 「我們不分手好不好。」林玉風的話說得細碎又溫柔,像是控訴,又像是在??撒嬌。「吵一次就這樣,嚇死我了,楊樂樂,妳嚇死我了??我為什麼要認識妳,從認識妳開始日子就沒安穩過??」 十七歲的少年背變寬了,胸膛壯闊,充滿力量,已經開始脫離稚氣。楊樂樂整個人陷在他的懷裡,聽著他不斷控訴著,像十五歲那年一樣,聲音都是顫的。 楊樂樂清晰地聽到破碎聲,心中某個罐子破碎了,裡面某種陌生又溫暖的情感溢出來,又酸又澀。 她寧願林玉風繼續做倩女幽魂,或是色誘她回心轉意、或是陰陽怪氣地怨她幾句,也不想看到他這副樣子。 她心疼。 「胖子??」她輕聲哄胖子:「別哭了。」 「我沒有哭。」林玉風的聲音愈發沙啞。 「林玉風。」楊樂樂把臉埋在他的頸窩。「你真有那麼喜歡我?」 林玉風抱得非常用力,跟他以往的作風完全不一樣,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進來,不撒手,怕一撒手她就跑了。 「要是妳不要我??」 一顆籃球滾到楊樂樂腳下。 「要是我不要你,可沒別人要你了。」楊樂樂搶他的台詞。她動了動,讓他鬆手,然後拾起球,舉手投籃。「哪個女生能忍受你這樣伺候了我這麼多年?那一定會心肌梗塞吧。」 林玉風看著楊樂樂輕輕躍起,如要起飛一般。他幾不可聞地喃喃自語,帶著輕鬆的笑意。「妳知道就好。」 籃球正中籃框中央,穿針直入。 籃板與籃框沒有絲毫晃動。 看到進球了,楊樂樂微微瞇起眼,笑出小虎牙。 林玉風伸手進褲袋,把攢得發熱的一對耳環掏出來,放在手心。 「我還沒打耳洞呢。」楊樂樂拿起耳環在陽光下看。 耳環上鑲著幾顆極小的碎石,又閃又亮。 林玉風說:「二姐有買耳洞機,回頭我給妳每邊耳朵打一個。」 「什麼時候?」 「等我飛回來後。」 「要不我先去商場無痛打洞吧,才五十塊錢,很便宜的。」楊樂樂性子急。 「不行。」林玉風說:「必須是我親手給妳打的耳洞。」 「??」楊樂樂。 「胖子。」楊樂樂忍不住說:「其實啊,有時候、那個啊、就偶爾吧??我覺得你挺有病的。」 ?? ?? 楊樂樂收到會考準考證後,認真地查了每一個考場的路線,每一個考場都查了兩、三種後備路線。 最後一個路線都沒能用上,全程都被林玉風撈上車,直接載去考場。 然後是畢業旅行。 然後是放榜。 謝朗豪在會考只有十八分,分數線夠不上聖提亞的中六,要到外面找學校;方美婷考了三十分,9A,可以拔尖進大學,最後她進了A大的金牌專業;姚如真和楊樂樂剛好卡在分數線——二十四分;許霜凌則被刷下了,也到別的學校升學。 林玉風考了二十八分。 4A、4B。 聖提亞這一屆中五學生,能升上中六的,只有五十五人。在外面的學校,競爭更殘酷,也許通宵達旦排在中學門外,也未必能爭取到中六學位,只能到外面找法子升學或者死心工作。 中六中七這兩年過得飛快。 別人說中學的多姿多彩從中六開始,可是到中六寒假後,到國外升學的都走得差不多了,會考三十分的幾個尖子生,也在中六後進大學。 他們這一屆,真正參加高級程度會考的,只有約二十人。 謝朗豪晚熟,在中六時才突然開竅,最後高考成績很好,高分被A大錄取。 放榜日期是六月最後一個星期五。 收到大學通知書那天,謝朗豪找他們吃飯,喝得大醉,高興地說嫁妝攢好了,最後人是被方美婷提走的。臨走前,他認真地問楊樂樂:「妳有怪過小玉嗎?」 「沒有。」楊樂樂說。 她沒有怪他。 只是不習慣。 從十三歲起,林玉風永遠在她附近,就像空氣一樣,猛然失去了,她窒息得不得了。 林玉風走的那天,楊樂樂有去送機。 其實林玉風在幾個月後的聖誕節就會回來一趟,連機票也買好了,可是她就是惶然,拉他的衣擺,抓得皺巴巴的。 林玉風慢慢把她的手指撬鬆了,換上自己的手指,跟她纏在一起。 然後他說,楊樂樂,好好考高考,我會回來陪妳放榜的。 二姐回來會搬出去住,就在C大附近,有空可以去找她。 林玉風還說了很多。 林玉風把戒指給她,這跟耳環、頸鏈、手鏈,是一套的,說一件都不能少,他每次回國都要檢查。 說她一定要跟大學同學說有男朋友。 說他回來會去C大接她。 不可思議地,一切都如林玉風預期走。 林玉風沒料錯。 楊樂樂高考發揮穩定,最後穩穩當當地去了C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