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旗 - 言情小说 - 墨染长刀在线阅读 - 第三章

第三章

    大婚之夜,两人拜了天地高堂,拉着手共同招待宾客,吃酒吃得满面红光,一起被送入洞房。

    白露的长刀往门口一插,想闹洞房听墙根的全部夹着尾巴跑了,于是四下里归于寂静。

    纪平彦看着穿玄色婚服梳了妇人发式的白露,忽然笑起来:

    “看惯了你平日的模样,突然打扮成这样还真有点不适应。”

    白露自己也不适应,可惜被师娘和师妹们压着打扮又不能反抗,点点头表示赞同,迫不及待地坐到镜子前面开始动手拆头发,结果笨手笨脚的扯痛了头皮,倒吸一口冷气。

    纪平彦闷笑出声,伸手帮她卸掉头上的钗环,白露一头半长的黑发披散开来,在镜子里安静地看着他。

    湿热的帕子擦净面霜和口脂,被浓妆衬出端庄妇人模样的新娘露出本来的英气面容,灼灼双目灿烂如星。

    新郎俯身凑得近了,清秀眉眼被昏黄的烛火晕染得温柔。

    纪平彦一把抱起白露,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滚了两圈,都觉得有点新奇。

    成亲确实是不一样呢,他俩滚过小树林,滚过苞米地,还滚过小河沿,但还是第一次滚床单。

    纪平彦没急着扒白露衣服,这套婚服怪好看的,他还想再看一会儿。

    他侧身和白露面对面躺着,目光灼灼:

    “成亲了就不能叫小师兄了,得叫夫君,得叫当家的。”

    白露心想虽然她也读过书,但夫君这称呼真是酸唧唧的,比小师兄这个蠢称呼还酸,还是叫当家的好听,庄子上的嫂子婶婶都这么喊,当然也会直接喊名字。

    平彦,平彦。

    白露在心底默默地叫了两声,老秀才取的名字真的很好听,和那些妖艳的狗剩驴粪蛋子不一样。

    纪平彦看着刀客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好乖好乖的对着自己笑,忍不住低头啾了她一下。

    “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叫我了?”

    白露睁大眼睛,一脸的“你怎么知道”。

    纪平彦最喜欢她这双眼睛,白露不肯用嘴巴说话,于是眼睛更多地承担了表达的功能。

    要么说他就是老纪家的种呢,老庄主看了她的眼睛,觉得白露应该是自己的徒弟,纪平彦看了她的眼睛,就觉得她应该是自己的婆姨。

    他又啾了一下她的眼角。

    “我的亲亲婆姨,我想听你叫一声当家的想了好多年。以前不知道你会说话,就想着要让你在我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写一遍当家的,不过既然你会说,我的愿望就变得简单了很多。”

    白露闻言登时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里蔓延出歉疚与悲伤,再细细看,会发现深处还藏着几分恐惧。

    爱让人们卸去铠甲和武器,爱让武功盖世的刀客在一个书生面前感到害怕。

    纪平彦读懂了她的心思。

    这些天里他想了很久,关于白露的心结。

    幼年时他很多次见过庄子里的小孩嘲笑她,随着白露武功越来越高才慢慢少了,直到她十六岁那年长刀出鞘,那些师兄弟再不敢吭声。

    但江湖上的声音却从来没断过。

    当有人质疑白露的武艺,她会拔刀而起。刀客的尊严只在刀锋之上,而她就站在刀客的荣耀之巅,一手纪家刀硬是压得天下同辈人抬不起头,距离江湖中真正的顶尖高手,也只差那犹如天渊的一线之隔。

    可有人羞辱她的缺陷,她却从来不曾反击过,只默默忍耐。记忆里她小时候连哭泣都很少,成名后对这些话更是平静地连一丝眼神都欠奉。

    这些年她的刀锋芒太利,所以大刀会的所有人,包括老庄主、老秀才和他,都不自觉忽视了一件事。

    她心底的伤口,真正愈合了吗?

    纪平彦将她搂进怀里,慢慢地拍着后背。

    “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啊,真的。我以前就想象过你的声音是什么样子,虽然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但我说句心里话你别笑我啊。”

    他低下头看着白露,跟她对上视线之后笑得有些腼腆。

    “我觉得你说话说不清楚的样子也挺可爱的,当时没想什么旁的,但事后每次回想那天你说话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浑身燥热……好像更喜欢你了。”

    白露听得一脸问号,虽然江湖人的性癖是自由的,但我们家这位的也太怪了吧?

    纪平彦脸上有点挂不住,干咳一声试图挽回一下面子,开始忽悠没他聪明的刀客。

    “人都有自己的偏好么,你小时候不也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厉害才这么喜欢和我在一起的,也因为我是废柴所以想保护我对我好。”

    白露觉得他说得也挺有道理,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抓住纪平彦的胳膊很认真的写:

    『不是因为弱才喜欢你,我不喜欢废柴,你不是。』

    纪平彦才是一肚子黑墨水的老秀才费尽心思教出来的学生,白露到底还是老庄主的徒弟,所以纪平彦忽悠白露这种段位的傻刀客一来一来的。

    “他们因为我练武不行就觉得我是废柴,但我读书有天分,所以他们错了,对吗?”

    白露点点头,纪平彦又道:

    “他们因为你不说话就羞辱你,但你是很厉害的刀客,所以他们错了,对吗?”

    白露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一时间愣住了,半晌才写道:『我是哑巴。』

    她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等同,纪平彦的确不是废柴,可她是真的不会说话,别人没有说错。

    就因为她的确是哑巴,所以她从不反抗那些恶意,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反抗。

    他们说的是对的,她是因残疾而有罪的。

    纪平彦温热的手掌贴上白露脸颊,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就算你是又怎样呢,羞辱人难道是对的吗?你因为他人的伤害而留下生理缺陷,又因为他人的伤害受到内心的折磨,有罪的为什么会是你?有罪的是那些对他人施加伤害的人才对。”

    白露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她从未想过还能从这个角度去看待问题。

    纪平彦看出她此刻的茫然与迟疑,连忙道明观点的出处,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

    “这是舅舅当年教我的。”

    白露会质疑纪平彦,但老秀才在白露眼里是比自己师父还正确的智者,闻言再无怀疑。

    她脸上神色数度变换,但多年的心结怎么会一夕之间就能解开,刀客被纷繁的思绪弄得不知所措,甚至有几分惶恐。

    她懵懵然地被扒光了婚服,与纪平彦在昏黄的烛光下赤裸相对。

    女人白皙肌肤上散落着狰狞的疤痕,劲瘦身躯肌rou紧实线条流畅,能利落斩断人脖颈的双手无措地抓住爱人的手臂。

    纪平彦俯身亲吻她眉心,爱怜道:

    “想不通就先不想了。”

    白皙柔软的手与布满刀茧粗糙的手十指相扣,书生虔诚地吻遍她身上每一处胜利的勋章,刀客被撩拨得呼吸粗重,却仍旧连一丝呻吟都未曾发出,缄默无声。

    “别人怎么看你都不重要……你知道我爱你就够了。

    “我爱你在武学上超凡的天赋,爱你在擂台上百战百胜,爱你挡在我面前杀人,我第一次心动就是你为我打架……他们百般欺辱你从不反抗,却忍不了他们不痛不痒地酸我两句。”

    刀客的手插进他发丝,笑着回吻书生。

    我当然要护着你啊,渭南县城里的乞丐是肮脏的贱种,不会说话的傻子。只有你和师父相信我是天才,只有你会以崇拜仰视的目光看着我。

    “我爱你的荣耀,也爱着你的残缺。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不会说话,我喜欢你因为残疾而脆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非常卑劣,当你因为口不能言而狼狈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你很性感,发现你能说话但说不好我反而更兴奋。”

    纪平彦紧紧扣住白露的手,却不敢跟她对上视线。

    “我不敢让你知道,怕你觉得我太变态,这让我有段时间根本不敢面对你。但我现在想告诉你,你的全部我都很喜欢,特别喜欢。

    “无论你怎么看待自己,我都觉得能遇到残疾的你对我而言,是命运的恩赐。”

    白露听得怔住。

    这番表白不可谓不动人,她觉得自己应该感动,但心底真实的情绪却只有茫然无措,理智明明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爱人的肺腑之言,感性却觉得这一切都假得像是幻觉,这是她连做梦都不会去想,完全超出她认知之外的情感。

    我不明白。她这样想着。

    “我是不是太变态,吓到你了?”

    白露回神,发现纪平彦仿佛做错事之后怕被讨厌似的涨红了脸,紧张得额角都冒汗。

    “我……”

    刀客用亲吻打断了他的辩解,摇摇头,指尖在他胸前写道:『我信你』

    她的确不能理解,甚至有些逃避思考,但她相信纪平彦。

    『我也爱你』她在他心口这样写道。

    一夜缠绵,芙蓉帐中,仍旧只有一个人的窃窃私语,两个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