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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问袁长志道:“袁将军想去?”袁长志苦笑道:“这种仗,打的是老百姓,不去也罢。”李仕明听了不置可否,没有言语。当晚送走袁长志,李仕明跟淮胜说了声“今晚在谨言阁”,便急匆匆地披了件衣服离开了听雨斋。谨言阁位于太和殿西,是东陵的养才储望之所。李仕明看中了其中大量的藏书和史籍,因此上任不久便向苍涟请旨,准他进出此地,苍涟即刻便准了。李仕明离开听雨斋,来到谨言阁,直奔存放內史“赋税和田制”卷册的地方,找出一摞相关文卷翻看起来。他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看得眼睛发花,抬起眼来才发现东窗已经发白—原来已经过了一夜。灯油已经耗尽,他却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是这一夜所看的东西让他收获颇丰。他一路赶回听雨斋,简单洗了洗,饭也来不及吃一口就又出了门,这回他是直奔同僚右內史贾渊的家。李仕明赶到贾府之时,贾渊正要出门,这位圣祖520年的两榜进士已经花白胡子一大把,走路一颠一晃,颇有官气。李仕明见他刚踏出门还没上轿子,急忙上前拦住:“贾大人,我正找你,还请借一步说话。”没等贾渊反应过来,李仕明已经将他拉到一边,作揖道:“陛下让你我负责赋税及田制之事,有件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思前想后这难题朝野上下只有贾大人能解,特来请教。”贾渊听得很是受用,抬手道:“李大人请讲。”李仕明道:“圣祖519年乾王平定内乱后,曾令內史清丈过全国公田的数量,时隔多年,当年的数字若是均摊到现在在编的农户人丁头上,每四个人分得半亩还不到,这事贾大人怎么看?”贾渊听了,脸色顿时一沉:“李大人问这作甚?”“我是怕我若不问问贾大人,陛下哪天问到我,该如何答呢?”贾渊黑着脸道:“咱们管的是租税钱谷,你管什么清丈土地,多管闲事!”一甩袖子,掉脸就走了。李仕明看着贾渊的轿子摇摇晃晃地走远,对先前一些疑惑已经心中有数。九月初他递了本奏折给苍涟,第二日上朝苍涟对他奏请之事只字未提,接连几日,李仕明终于按捺不住,这一日来到太和殿外求见苍涟。苍涟偏偏颇为忙碌,从卯时开始,一拨又一拨的人在太和殿进进出出,李仕明等了整快一天,傍晚才被叫进去。李仕明进了大殿俯首跪在地上,苍涟却道:“饿了,咱们吃点东西。这是御膳房做的枣泥糕,寡人很喜欢,你也尝尝。”说着叫人送了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枣泥糕到李仕明面前。李仕明谢了恩赐,心不在焉地吃着,反复琢磨着该如何跟苍涟开口,枣泥糕吃到嘴里也没吃出什么滋味,苍涟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苍涟吃完将盘子放在一边,对李仕明说道:“寡人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的奏折上来之前,贾渊先参了你一本。”李仕明微怔:“贾大人参臣什么?”“他参你不顾本职、玩忽职守,放着该做的不做,去管别人衙门的闲事。”李仕明苦笑。苍涟目视李仕明,问道:“你去问他清丈土地的事了?”“不错,臣是问了他清丈土地之事。陛下,圣祖519年先王平定内乱后,百姓流离失所、户口迁移,东部田地大量荒芜,无人耕种。战后国库空虚,先王下令将各地官员、地主、官绅拥有的私田以外的荒地全部充公为公田,分配给百姓耕种,农户向朝廷交纳租税,以充盈国库。如今37年过去了,朝廷可控制的公田越来越少,几乎都被官员和地主大户巧取豪夺转为私田。外加人丁增长,当年的数字若是均摊到现在在编的人丁头上,每四个人分得半亩还不到,朝廷实则无田可授!老百姓没有田,如何交税纳粮、如何吃饱肚子呢?”李仕明观察苍涟,见并他无打断的意思,继续说道:“没有土地,农户只好依附当地大户变成佃户,每年交的租子比课税还要重十几倍。最让人忧心的是前年朝廷下旨扩充军费,各地地方官府打着这个旗号,却私下用各种名目摊派,杂税林立,导致民间赋税的征收极其混乱。外加现在不许私市买卖,陛下,百姓闹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长此以往,国库充盈但人心皆失,减少赋税、缓解民怨才是当务之急!”李仕明最后一个字刚说完,苍涟抓起面前茶碗就冲他砸了过去,青花瓷的茶碗在李仕明跟前的地上被摔得粉碎。“不是天灾是人祸,你这是说寡人昏庸无道、治国无方?”苍涟脸色铁青:“你以为这朝堂之上就你明白?自作聪明、危言耸听、搅乱人心就是你!寡人告诉你,税一钱都不能减!”他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折,摔在了李仕明身上:“你写的东西自己拿回去,好好看看,想清楚了再来回寡人!”李仕明一声不响拿起自己的奏折,缓缓起身:“是。”他正要往出走,苍涟又道:“贾渊参你参得没错,罚你三个月俸禄,接下来你手头上的事交给贾渊来办。从明天开始你就去谨言阁,跟着那里的学士编撰去!”李仕明走出太和殿,微凉的夜风吹来,吹开了他心中的疑虑:苍涟的态度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苍涟心中作何想法,但他暂时是不会动那些人的了—那些握有大量私田、掌握着国家命运的重臣、官绅和地主大户。连贾渊这样的文人都抵制清丈土地,那么在他名下到底有多少在册、不在册的田产在收租,那就无人知道了。而像贾渊这样的人又何止数千计,不重新清丈全国的土地,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是一本烂账,而这本烂账下那些中饱私囊的人带给这个国家的将是无穷的隐患。但苍涟现在选择视而不见,这是李仕明看得清楚明白的。☆、第一百章编年史册李仕明奏请重新丈量全国公田并酌情减免百姓的赋税和徭役,被苍涟驳回。苍涟不但因此禁止他插手流民安置及公田分配的事,最后还把他放到了谨言阁编撰。这件事成了朝中茶前饭后的闲谈,贾渊等人拿他当笑话来讲。这些话当然会传到李仕明的耳朵里,但李仕明并没有放在心上:需要他放在心上的事情很多,等着他去解决的难题也很多,而这些事多半关乎他的兄弟、朋友和他心上的人,相比之下旁人的流言蜚语和恶意中伤并不算什么。这世上就算生死此等大事,只要未及己身,都不过被人当做笑谈,谈完便忘了,何况一个笑话。况且,李仕明自己心知即便结果如此,但若重来一次,这份奏折他还是要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