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月龙女传(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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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衍,是此界仅剩的人族王朝。 仙魔当道,妖族横行,弱小的人族只能苟延残喘,靠着太衍人皇气运,勉强留存人间。 替路过行商解决了拦路的小妖后,星与丹恒二人受到了商队的热情招待,蹭坐马车向皇都安阳驶去。 有意无意的,丹恒并未提出自己能带星直接飞过去这回事;而星,习惯了随师傅到处匡扶正义,除魔卫道,压根就没意识到能靠青龙作弊。 于星而言,身为人族一员,虽无太衍人皇那般气运强大护一族安宁,但身怀绝强实力,自然也要四处游历,为护持人族苍生做贡献。 这也是师傅要她贯彻的道。 星虽嘴上喊着师傅老头子没个正形,心中却是认同他所行之道的。 约莫是出于对能人异士的尊敬,商队长给他们单独腾了辆马车乘坐。 车内座位不大,二人只能挨坐在一起,好在空间尚足,不至于伸展不开拳脚。 甫一上车,丹恒便催促着星换上干净的衣物,而后抱着换下的湿衣捏决唤出水流清洗,再用法力烘干,叠好收入星的包袱。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叫星看得目瞪口呆,暗自咋舌。 这、这也太贤惠了罢? 少女无事可做,只得打开地图,规划历练路线,暗自测算路途。 “我们目前在这。”她点上地图一处,为靠过来的丹恒解释:“以车马的脚程,到达皇都至少要三天时间。” 青龙颔首,侧头望她耀眼金眸。 见丹恒看过来,星对他粲然一笑,以为他担忧用时太久,忙安抚道:“我此行去皇都仅为觐见太衍帝姬,见完就走,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 事情办完便能随丹恒回古海解契了。 “好。”丹恒淡声应道,不再接此话题,转而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着的葱油饼来:“饿了吗?垫垫肚子吧。” “咦?”星茫然接过:“哪来的饼子?” “向他们要的。”丹恒点了点车窗。 昨晚熬了个大夜,星又困又饿,囫囵吃完饼,便抱剑靠在车内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并未发现,商队车马已驶离官道,走上一条林荫路。 日薄西山,暮霭沉沉。 星被丹恒喊醒,揉着眼睛坐起身,一边打哈欠,一边将身上盖着的衣袍还给他。 外头有人敲了敲窗沿。 星掀开门帘跳下马车,就见商队长谄笑站在车旁,恭敬喊她:“道长可醒啦?咱们到了歇脚的村子,且随我进村宿一夜吧?” 闻言星打眼看向前方,只见商队车马泊于一小村前,不时有行商护卫推着货物进村。 “目隐村……?”星念着村牌,疑惑道:“我未在地图上见这村子,队长可是驶离官道了?” 商队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憨笑点头:“正是。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捷径,走这条路要比官道快上许多。” 他引着星迎上拄拐前来的老人,介绍道:“这是目隐村村长,我近年行商回皇都,次次走此捷径,次次泊于目隐,与村长也算熟络。” 老人慈眉善目,含笑点头。 商队长又向老人介绍星:“此乃游历四方除妖卫道的星道长,年少有为,此番我们能否安全回皇都,可都要看她了。” 星颔首,向目隐里正示意。 一旁丹恒也靠了过来,立于星身旁。他已经收起龙角和龙尾,如瀑青丝披散在肩,仙气飘飘,冷漠自持。 里正似有些惧怕丹恒这样角色,忙领着一行人向安排好的歇脚处走去。 目隐村和别的普通村落没有什么不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行几十外人进村,不时有小儿好奇看向他们,然后嬉笑跑走;其余村民倒是对他们见怪不怪,看来商队长所言非虚。 歇脚处是村里唯一旅店,几十人挤在同一家店,房间自是不够的,星与丹恒二人只分得一间房。 村长领着他们叮嘱:“各位来的巧,今夜是本村一年一度的祭祀典礼。大家便还是如往常那样,莫要离开旅店,一觉到天明便好。” 什么祭典要晚上进行?yin祀邪祭? 星蹙眉,却也不欲探究过多。仙魔人共处一界,人间信仰浮杂,更别说目隐这种深山小村,信什么冷僻小神也是正常的。 待收拾好行囊,夜已深沉。 星打着哈欠,抱出两床被褥分好床铺,招呼丹恒歇息。 “就这一张床了,今晚挤挤吧。” 丹恒摇摇头,注视星面庞的碧眸软和,轻声解释道:“我是龙,不像人类那般休憩也不会有碍。星昨夜劳累,快些睡吧。” 他所言倒是不假,星也怠懒推辞,对丹恒摆摆手,便钻进被窝和衣而眠。 少女的呼吸逐渐绵长,可爱圆脸鼓鼓,时不时发出几声梦呓。丹恒坐于床边,替她掖好被角,而后在床柜边摸出一套针线,回忆起书中所学,就着昏暗油灯不甚熟练地替星缝补外袍上破开的口子。 那口子是星在丹恒蜃镜中被桃树枝划开的,星都没在意,未曾想叫丹恒放在了心上。 夜深人静,少女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突兀一道哭泣声隐隐从外头传来,声音缥缈,似来自村落另一头。丹恒手中动作一顿,尖耳抖动,抬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下一刻,丹恒起身,纤指捏决,水波拂过,青龙于房中消失,出现在旅店外头,信步向哭声传来之地走去。 那是距村口甚远的一处祠堂,哭声便从祠堂内一瓦屋里传来。祠堂有村民看守,然而这对青龙来说不值一提,身形一转便与村民擦肩而过,落于瓦屋门前。 无一人发现。 瓦屋木门被牢牢锁死,女子凄切哀婉的哭声便从里头传来。丹恒指挥水流打开锁链,推门而入。 只见房内一女子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缩在角落,面目浮肿,声音嘶哑,显然已经哭泣许久。 察觉有人进来,女子悲泣一声,抱着自己往墙角缩去,祈求道:“别让我当河神新娘,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我、我不想死!求你!” 来人久不言语,也不来抓自己,女子小心翼翼抬头望去,见丹恒是生面孔,不由目露希冀:“你是来救我的吗?他们要让我当新娘!他们要我死!求你,求你救救我……” 其声嘶力竭,句句泣血。话音未落,女子又开始嚎哭,似已心胆俱裂,只晓得哭泣求助。 丹恒蹙眉,行至屋内仅存的桌前,细看其上物品。 那是一套繁丽的红嫁衣,上用金线绣九凤翔天图案;旁边还配置有凤冠霞帔,和一双红绣鞋。 看来女子所述被逼当新娘确有其事。 青龙垂首望向桌上婚服,神情莫测。 星被一阵心悸惊醒。 少女坐起身,撩开衣袖细看手腕上的小龙图案。只见其上红纹亮似鲜血,烫得星手腕发麻。 房内油灯已燃尽,只余莲香渺渺。 “丹恒?”她试探着喊道,果然无人响应,想来青龙已离开有一会儿了。 旅店外有细密脚步声响,有人,不,有一行人在外头街道穿行。 星跳下床,推开窗户向外看去,顿时目露惊讶之色。 只见街上幽光闪闪,浓雾弥漫;一行村民穿着喜庆,簇拥着一辆红色花轿,撒着糖纸向村口前行;最前方领头之人不是旁的,正是目隐村长。 看着倒像在送新娘出嫁,可这行送亲队伍却无一人出声,静悄悄前行,显得诡异非常。 什么祭典要在午夜送新娘子出嫁? 星蹙眉,脑子里闪过的都是些血祭邪典,总归不是好东西。 少女轻吐浊气,心中稍定,猫儿一样翻出窗,借着夜色坠在送亲队伍后方,不近不远跟着。 送亲队伍从村口离开村子,向着一旁深林行去。星曾听闻商队长介绍过,林子对面是一条长河,河流湍急无桥,他们商队向来是绕行的。 借着树木掩盖,星跟的很紧。队伍人多,走得慢,但熟门熟路,在密林中穿行,若是普通人,怕是早就被跟丢了。饶是星非常人,也差点被绕晕。 一路前行了半个多时辰,队伍终于出了密林,行至河流百丈前停下,此处设有一祭坛。目隐村长向后摆摆手,指挥轿夫放下花轿。 夜色幽暗,原本慈眉善目的村长老人也显得面目可怖。他捋须掀开花轿门帘,声音嘶哑:“七姑娘,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自觉下来罢,莫要叫我动粗。” “你身为河神今年选中的新娘,合该为村子做贡献,你父母也会感激于你;何必要哭哭啼啼,引得河神不快呢?” 劝诱片刻,见轿上毫无动静,村长沉着脸示意护卫动手把新娘揪下来:“本念在你是河神新娘的份上,不欲对你动粗,但七姑娘不愿配合,便莫怪老夫无情了!” 星藏于树梢,旁观到此处,心中恍然大悟。 原这目隐村,真的在搞yin祀。只不知祭的是何方妖物,竟要每年食用一花季少女,实在可恶。 既如此,要星眼睁睁看着无辜枉死是不可能的。她抽出手中桃木剑,抬手轻点剑身,只见木剑化为一长弓,阳火化箭,被少女执于手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少顷,前方一声惨叫,阳火箭将正要动手的护卫钉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少女灵巧身形紧随而至,手中长弓再次化为唐刀,许多送亲村民只觉眼前一花,便被刀背劈晕,软倒在地。 不到半息时间,护卫轿夫躺倒一片,场上只余村长傻站着,一句“你是谁”还未喊出,便觉颈间一寒,唐刀卡在脖前,耳旁传来少女凉凉问询:“你们要祭的河神,是什么妖物?” 这把子声音村长熟悉,顿时惊惧出声:“星道长!?你怎么在这?” 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唐刀往村长脖前送了送。 村长顿时怂了,两股战战,赶忙求饶:“星道长,道长饶命!”忆起星的问题,他飞速回道:“是蛟,蛟龙,一条黑色的蛟龙。星道长,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这黑蛟用河水淹村来胁迫我们每年献出一位女子,若我们不照做,咱们目隐村可就不存在了呀……” “道长……道长明察……” 妖物胁迫人类,倒是常见。虽然村长说的不一定真,但黑蛟吃人在先,此时纠结这些也无甚意义。 星冷哼一声,收刀将村长踹倒在地,冷声道:“把他们都喊起来,滚回去。” 纵使是被威胁的,村长借河神之名作威作福,也别指望星对他有好脸色。 只是当务之急是解救无辜女子,顺便想法子把那黑蛟解决了。 无视连滚带爬跑走的村民们,星径直走向花轿,掀开门帘。只见一新娘子端坐其中,腰板挺直,身形优雅,如云青丝从红盖头下跑出,想来也是位美人。 星轻咳一声,柔声道:“七姑娘莫怕,我是来救你的。” 新娘没有说话,置于腿上的葱白手指却暗暗捏紧了帕子。 星低声道一声失礼了,抬手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甫一掀开红盖头,一双脉脉含情的碧眸便撞进眼中;新娘眉目如画,眼尾斜红娇艳如霞,见星注视自己,长睫微垂,白皙面庞染上羞赧。凤冠霞帔,青丝倾泻如墨,风华绝代。 只是,这新娘子不是什么七姑娘,而是星的熟人。 少女深吸一口气,从眼前姝色中回神,纳闷问道:“丹恒,你怎么在这?” 丹恒抿唇,沉声道:“说来话长。”他在星的帮助下解开凤冠,放出龙角龙尾,只着一身红嫁衣跳下花轿。 青龙尖耳犹带红霞,垂下眼睫,不去注视少女灿漫金眸,绷着脸将自己所见简述一通。 “所以,你就代七姑娘穿上嫁衣,来当这劳什子河神新娘?”星忍俊不禁,忍不住伸手戳他脑门:“你个愣子,怎么不回来喊我?” 青龙腾的红了脸颊,低声道:“你在睡觉。” 少女沉睡的样子太过恬静可爱,丹恒不欲让忧色染上那璀璨金眸,只想着自己先解决了再回去。 “我是纯阳之体,对邪气本就敏感,旁边有人yin祀,纵是你不吵我,我也会醒的。”星叹气:“那七姑娘呢?你放哪了?” 丹恒正经道:“她哭晕过去,我便将她藏于马厩了。” 星失笑:“希望明日商队长别被吓到。” 谈话间,周围送亲村民已经跑远,星拍拍手,负剑踏上祭坛。 “闲杂人等已散去,接下来,便让我会会这所谓河神罢!” 丹恒一袭繁复嫁衣,紧跟少女身后,灼灼碧眸望向她的背影,龙尾摆动。 首先要想办法将黑蛟引出洞府。 星走上祭坛,视线逡巡一周,便有了注意。既然此处经常用以献祭女子,那么按照流程进行祭祀,那黑蛟定会出来接收祭品。 她掏出一节火折子将祭坛周遭火烛一一点燃,忆着见过的祭祀流程,于祭坛香炉内点上三炷香。 下一刻,狂风大作,浪涛震响,一条黑蛟从湍急河流冲天而出,狷狂声音从上方传来:“哈哈哈哈,老头子,今年的新娘带到了?” 那黑蛟身长六丈有余,五人合抱粗细,眼如铜铃,直直瞪视二人,倒真有几分气势。 “不对不对,今年怎么只有两个人?嘶,等等,你是……”黑蛟炯炯目光瞪向丹恒:“真龙?你的气息为何如此虚弱?哦……看来是重伤初愈——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助我!” 丹恒蹙眉,冷哼出声:“聒噪。” 巨大水龙随着他的指挥腾跃而出,撞上黑蛟,将它摁下天空,随即紧紧缠绕其上,把它牢牢锁在地面。 黑蛟吃痛出声,随即猖狂大笑:“若是你全盛时期那我可要暂避锋芒,可你现在实力不过一二,便将你吃了,成为我化龙的养分又如何?” 它扑腾着,与丹恒争夺河水掌控权,身上水龙渐渐溃散。 丹恒抿唇不语,抬手捏决,顿时乌云汇聚,雷声作响,暴雨骤降。 黑蛟嘶哑笑着,眼看要挣脱出身,就闻一声少女轻嗤:“小小妖孽。” 倏忽间,一道巨大阳火利箭从上空射入黑蛟七寸,将它牢牢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哀嚎震天。 星站于丹恒缔造的另一条娇小水龙上,手中持弓轻喘——刚那一箭也废了她不少法力。 “不!不——”黑蛟哀凄嘶吼,扭动着却不能挣脱利箭半分,全身法力也被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濒死:“一介人类怎会——” 人族式微,星已经习惯了被妖族看轻,手中木弓化为唐刀,跳下水龙,几息便奔至黑蛟身旁。 少女跃上蛟首,轻笑道:“嗯,一介人类把你打杀了,如何?” 说话间,唐刀染上雷光,被星执着刀柄狠狠刺入蛟首。 蛟龙悲鸣着,在雷光下抽搐片刻,不动了。 星拔出唐刀,甩飞其上蛟血,跳下蛟首,唐刀插入蛟尸肚腹,对其开膛破腹。 这蛟龙不修正途,啖血rou无数,无论是皮rou还是血液都肮脏的不行;但它妖丹还有点作用,或能成功制作避水珠。 丹恒靠过来,龙尾摆动,问道:“星,你在找什么?” 少女手中唐刀一动,在蛟腹内挑出一枚黑漆漆的妖丹:“这玩意也算珍贵材料了,可不能浪费。” 话音刚落,柔和水流滑过少女纤细双手,将黑蛟妖丹击飞出去。青龙抿唇,龙尾卷着星的腰身将她拉向自己:“别碰那个,脏。” “诶?可是材料——”少女怔愣,正要理论一番,手中一暖,一颗莹白如玉的珠子被塞入手中。 那珠子在夜色下透着微光,里头似有如云游龙滴溜溜转着。丹恒执着她的手盖上,片刻后,珠子消失不见。 星扬眉,撩起袖子去看手腕花纹,只见原本头衔尾的红色小龙游移一番,嘴里不再衔着尾巴,反而叼着颗莹白的珠子,微光闪闪。 “这是?” 丹恒眨眼,表情淡然:“我的龙珠。” “啥?”星震惊,赶忙把手递给丹恒:“龙珠不是你们龙族最重要的伴生物吗?给我作甚?快快拿回去!” 丹恒摇头拒绝,神色正经,尾巴却愉悦甩动:“持有它可以获得我的部分权能,在水中也能自如遨游,比那妖丹好。” “那也不能把你的伴生龙珠给我啊。”星哭笑不得,在手腕抠挖半天也没找到将龙珠拿下来的方法,只得暂且放弃。 他们现在同生共死,星也懒得计较这些了,只心中暗忖,待解契之后,定要压着丹恒将龙珠取回去。 蛟龙已死,丹恒控制着水龙将蛟尸卷入河中,星则用了几个雷火符彻底破坏祭坛,这才算了却此事。 “走吧。”少女将桃木剑背在背上,瞥了眼丹恒身上的嫁衣:“先去把你的衣服换回来。” 丹恒穿这身嫁衣确实好看,好几次都将星的目光攥了去。只衣裙太过繁重,不便行动,她已经看到好几次龙尾拌裙摆的事故了。 等一切了当,二人回到旅店时,天已蒙蒙亮。 商队长正与一位村民聊着什么。星粗略听了下,大概是说昨夜祭典出问题村长惊吓过度身体抱恙,不能来相送什么的。 星从旁路过,那村民见到她宛如见到鬼一般,战战兢兢,一时无法言语。 少女嗤笑一声,拎着自己的包袱就先行回到车马上,静待商队出发。丹恒不知从哪借来本书,端坐在她身旁翻阅。 片时,商队就位,准备上路。 商队长行商多年,人精似的,未曾多问,给二人送来份吃食便率队走上前往皇都的道路。 昨晚又熬了个大夜,马车摇晃,星歪在一边,很快陷入熟睡。 一旁青龙见状,甩着尾巴小心翼翼将少女揽进怀里,让她枕在自己膝上酣睡。 龙尾蜷缩着,盖于少女肚腹上,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