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晴光的祕密日记（下）

    和阿祥分手后的连续几天，我维持着同个表情──灰蓝的黯然。笑容，好像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似乎再也无法与我的阳光名字搭上边。班上同学知道我的变化是为何，但开学不久便交男友的我，仅仅和他们维持亦亲亦疏的关係。他们会关心失恋的我，我微微地感动，然没法听进安慰。学校里真正关心我的，只有阿黑、小云和程灝，班导带我找过辅导老师，不过得到的都是官方说法，我当然想从失恋的痛中回復，但初恋的悲伤……我走得出吗？

    在校的我，儘可能避免与他再度会面……我好懦弱，现在连旧情人的名字都喊不出口……直到他真正离开学校。心中的紧绷虽舒缓了点，然而却有一股失落感，那不是奢望復合的心，然会是什么？我无法形容。

    阿黑希望我不要再为此流泪，只不过我的心结──那是死结。

    分手一个礼拜了，星期六假日，我不愿再回想上週的事，将自己关在房里。但傍晚时分，阿黑却找我出门，东西准备妥当，神秘兮兮的样子。闹哄哄的人声喧哗，抵达河滨前就能听见，是小烟火节。

    眼见黑压压的人群，阿黑竟然转向，熟练地攀爬上墙并协助我登上。双脚悬空的感觉有点恐怖，但确实如他所说，这里视野相当好。丑丑、散成一团的饭糰，但滋味可口，是阿黑手工製作的，他真的很用心。高处的野餐，十分特别。

    一波波灿烂的烟火窜向夜空，炸出美丽的倒掛花篮，我的脑中轰然作响，想起来了，最初，旧情人的告白时刻，也是这般绚丽光芒……我再度落泪，哭得比以前还惨。

    见我哭泣、得知我悲伤的理由，阿黑急着要带我离开，我毅然拉住他。我该面对。

    这是我第一次向其他人重述与阿祥的过去，幕幕都是回忆，在在令我哽咽。阿黑手忙脚乱拿给我面纸，却擦不完我的泪水，最后只剩手帕可用。

    说完了，我仍然哭泣，而阿黑艰难地啟齿，他有话要说，且是隐藏好久的内心话。

    眼前虽为类似的场景，然是更灿烂的烟火，更合适的身边人……

    阿黑，你在暗喻……？

    看着阿黑，他的眼神好深邃，我感觉得出其中蕴含的情感，多么深情……

    我又哭了，虽称不上喜极而泣，但由衷感动不已。

    愿意给我幸福的阿黑，你才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

    好久没看见小猫咪们了，不晓得牠们有没有饿到？即使今日刚与许多亲近人的猫咪玩耍，我还是耿耿于怀街头流浪的牠们。和阿黑踏进久违的秘密小巷，但我呼唤许久，仍然等不到牠们，当初黑黑失踪的景象歷歷在目，该不会连这两隻小猫也──

    不断喵喵叫的花猫终于出现，但并未扑向我手中的猫食。阿黑脸色一变，不加思索便跟过去。阿黑，就算你非常熟悉猫儿，毕竟是不同的语言，你怎能那么肯定？心中的依据是什么？

    小虎斑猫差点被抓走，幸亏阿黑发现得早，将牠救了回来，牠显然心有馀悸，且牠的确很排斥被人碰触，一直挣扎扭动。直到阿黑脱口而出那句话──

    「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放弃。」

    这句话……我解救饿昏的黑黑、目送重伤的黑黑进手术室时，所说的？

    「曾经，我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解救我的人，说过这句话。」

    忽地，我又想起，阿黑第一次叫我主人时，他的说法。

    「你餵食物，解救饿到极限的我，所以在我心中，早已认你为主。」

    原来那句话，是在暗喻我和黑黑，而非那顿早餐。

    是真的。当初阿黑为了我，痛殴阿祥的那一天，我的荒谬猜测并没错……阿黑就是黑黑。所有的徵兆线段互相接起，连成事实的大圆圈。

    黑黑的消失与忽然出现的阿黑；对于人类生活，阿黑几乎不懂；明明初次见面，却对我那么关心的新保鑣；对猫咪非常了解，甚至行为举止、喜欢的事物都像一隻猫的阿黑；当我谈及与黑黑的往事，阿黑总会露出的异样神情；明明只跟黑黑述说的事情，阿黑却知晓──

    看着走在身边，表情自若的他，我不解。阿黑，你真是黑黑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晴晴？既然听我重述往事，令你那么痛苦，真相怎可继续隐瞒？除非……你不希望我再喊你一声黑黑。

    记得从前，黑黑很喜欢舔我，虽然牠并不是狗狗。触感有些搔痒，但我知道那是猫咪一种示好方式，虽然会痒，但我乐在其中。那么亲近我的流浪猫黑黑，我真的好喜欢牠……

    阿黑舔我脸颊的那一剎那，我是惊愕，脑中却同时闪过一幕幕画面，黑黑小猫舔拭我的情景……且阿黑脸色茫然，他显然不知道我所谓的进一步接触是接吻。

    面对这样的他，我实在无言以对。在正常人眼中，他实在太「木头」了，但若他是猫咪黑黑，不懂得人类的动作也是正常。

    这是我和阿黑的第一次亲吻，那感觉很抽象，但十分美好。原来，这就是真正蕴含爱意的亲密接触……

    那是好一段日子前的事了，困苦的生活不堪回首，但我认为有必要记下来。终于，在下定决心的这一天，夏家恢復往日盛况的今晚，提笔回忆……

    被学校的广播点名，赶至学务处一看，竟是脸色不佳的mama。稍微透露一点实情，mama便搂着诧异的我，离校返家。

    站在家中大厅，仰望这栋居住、生活十六年的家，突然好生不捨。怎么这样突然，要与这里道别了？人总是这样，直到将要失去什么，才懂得珍惜。

    爸爸事先遣退所有女僕，但决定告诉叶伯伯、苏阿姨、允诗姊、允科老师，以及阿黑，让他们了解事情的真相，才与他们道别。我又惊又悲，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真爱，却得因故分开，我不要这样，我捨不得阿黑……

    阿黑很快赶回家，得知详情的他，和叶伯伯他们一样，将鉅额支票还给爸爸，坚称只要陪在我身边，相当认真。我闻语又想哭了。

    一向风光的夏家，突然遭受这样的剧变，确实让我们当事人难以接受，好在我们都有存款，还能应付生活，只是不能像以前那么优渥。然而，命运女神不看好夏家，一连串悲惨事件降临家中，窃贼、强盗、失火……彷彿一夕之间，我们成了全镇最倒楣、悲惨的家庭。

    但至少，大家都平安。

    我和阿黑休学后，全家搬到偏远山中，择间破旧没人住的小屋暂居。由奢入俭难，全家都不习惯，山中有许多蚊蝇到处扰人，夜里睡不暖，身下的乾草床相当扎人，里头甚至有蠕动的不明小虫，睡得我们浑身发痒。

    最糟糕的，某日採集野蔬的苏阿姨，不慎跌伤脚；身心疲惫的爸爸也染上重病，我们根本没钱请医生和买药，就算有，深山里哪来的医生药局呢？

    夏家并非无神论者，我们有自己的信仰，但为什么，菩萨、妈祖、耶穌、上帝，以及所有的神明，夏家究竟做了什么，让祢们这样惩戒我们？

    就算真是惩罚，也够了啊。很不忍心，请将惩罚降临在年轻的我身上吧，不要这样对待爸爸和苏阿姨！

    时节进入冬季，山区尤其寒冷，我不知道衣衫襤褸的我们，该如何度过冬夜。

    阿黑果然还维持着猫的稍高体温，抱起来很舒服，可以说是天然的人形暖暖包。眷恋着那暖和，心中仍惦掛家人，真的好怕，我不敢想像夏家的未来。

    柔声叮嚀我几句，阿黑前往河边捕鱼。我该去拾些乾柴升火，眼皮却没来由地狂跳……爸妈、阿姨都没事，那究竟──

    阿黑！

    犹豫一秒，我决定跟上阿黑的脚步。

    崎嶇的道路，但对阿黑显然畅似无阻，我已找不着熟悉的人影，只能凭藉记忆，尽可能加快脚步走向溪边。

    抵达附近，一道醒目的白吸引我的注意，一名穿着白衣的陌生女子，她在做什么？──啊！她身前不正是阿黑？

    仔细一看，阿黑的身上浮现出淡淡的影子，虽然像是剪影，我仍认得出那是黑黑──现在是什么状况？黑黑的浮影愈来愈清晰，我突然了解方才眼皮的异状是为何。

    阿黑──！不要，不要离开我……我知道你是黑黑，但我不要你走，你保证过的，会陪在我身边、会保护我的！

    黑黑──！你是黑黑，我早就知道的，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认出你。你要变回来吗？是有阿黑心的黑黑？还是最初的小猫？

    不管是哪种，我不要，我不愿幸福就此离开！虽然困苦，但能与最爱的人在一起，我愿意承受────

    白衣女子转头看向我，露出莫名的微笑，接着她消失了，而阿黑摇晃倒下，昏迷不醒。

    阿黑……不要啊！！

    mama找到河边，一脸惊喜地向我说，有两名女子宣称能帮我们拿回一切，首先她们要送我们回镇上。听见这消息的我，是应该开心，抱着昏睡的阿黑，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哭是笑……

    那对双胞胎女子真是神乎其技，她们自称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黑衣女子不但帮夏家打赢官司、拿回爸爸的事业和房子，连之前那些被偷被抢的一切、哥哥那里转来却消失的钱，全部都回来了。感激之馀，不禁也怀疑起这些是否正是她的所为……

    过程中，穿着白衣的女子送爸爸和苏阿姨去她的医院，她的医术确实厉害，诉讼还没结束，他们的伤和病情皆大为好转。但是，阿黑还没醒，原本爸爸想让他也给医生检查，不过白衣女子笑笑，说他并无大碍，很快便醒了，要我们安心带着他走。另一方面，我依然担心阿黑的状况，双眼没法离开他片刻。

    帮完我们，她们仅接受我们的道谢，便相依离开，甚至连礼金也不拿。多么善心的人士，现今社会中，还有多少这样的好心人呢？

    一切的转机仅费去白天的时间，黄昏时分，一家人返家路上，经过祕密小巷，我又想起黑黑。没来由地，我要爸爸停车，把阿黑扶下车，和週休陪伴黑黑一样，我自然地席地而坐，毫不拘谨。

    在这条专属我俩的回忆巷弄，口中呼喊起黑黑，令爸妈十分不解。

    阿黑，如果想听我喊你真正的名字，我喊，请你快点醒来好吗？

    阿黑总算清醒了，看见悲伤的我，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颤抖出声喊我，不知为何，呼唤过我的小名，他的表情心安了些。

    我不知道为何黑黑会变成阿黑来到我身边，但没关係，真相以后会大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谢谢你，黑黑、阿黑，晴晴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与陪伴，我大受感动，有你，真的好好。

    两隻小猫缓缓走近，竟朝着阿黑磨蹭撒娇，牠们应当害怕人类的。但阿黑是黑黑，是小猫们的好朋友，显然，牠们和我一样，已经认出阿黑的身分。虽然不清楚是何种契机，使牠们得知这点。

    夜深了，待在久违的房间，书桌积了一层灰，但挺过艰苦生活的我，对此并不在意。回忆完毕，心中重重感慨，唯有苦过，才能体会失而復得的甜美。过去虽然艰困沉重，至少现在回想起来，是种过往，过往只是以前的事件，已经不需为此悲哀。

    不清楚未来是否还有大风大浪，但我已懂得珍惜当下，享受每一分一秒的亲情、爱情……更需加上友情。明天要復学了，我得和昔日同窗找回连结，友情也很重要，我不能拋弃它。

    今日这一切，彷彿童话转折后的完美大结局，但我晓得，我和阿黑的故事尚未划下休止符，明天、后天、一个月、一年后，相信我们的幸福会持续下去。

    我的贴心黑猫、我的保鑣骑士、我的温柔情人。

    【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