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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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 〈锲子〉 府上有客人来临,最忙碌的永远都是厨房。 烟火气和雾气缭绕,让人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究竟为何,方多病悄悄走进厨房时甚至都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山斌设宴向来都是奢华铺张,这倒是和他在外所表现出来的一贯的风格有些不相符,只是府上的人大多也已经习惯他表里不一的言行以及那说一不二的性格。 方多病绕过灶台穿过厨房更深处,垂眸看着那摆在炉子上的一道道菜肴,放在腰间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 “诶——这位贵客,何故到我们这后厨里来?” 方多病抬眸看向来人,一身藕荷色上衣配荔rou白下裳,一双垂髻上绑着两条浅色的丝带,这是山家丫鬟除了霜儿之外一贯的装束。 话未启笑先迎,方多病生了一副沾花惹草的贵公子模样,偏巧又有些小孩子家的乖巧,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总容易讨得人们的欢欣。他从小就是被人夸到大的,自然也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何处。 “今日宴客,我从外面带了些美酒来,刚好想在今日与众位侠士共享,还要请姑娘帮我安排了。” 小丫头紧紧皱着的眉头在看到他的面容时微微舒展,接过了他手中的葫芦笑着应下:“原来是方少侠。少侠的心思奴婢醒得,只是因为这要上桌的菜肴美酒名目早就有所安排并且记录在案,您这突然中途变化,让我们很难给霜儿jiejie交代呀。” 方多病笑道:“姑娘大可放心,这事儿我已经跟霜儿姑娘说过了,她也已经同意。这前厅的众位客人可都等着呢,想来姑娘也不会让诸位都败兴而归不是?” 那小丫头愣了愣,抱着手里的东西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应道:“公子说的是,此事确实有些难办,不过既然已经跟霜儿jiejie说过了,那也就依公子所言罢——想来公子也不会骗我一个小丫头吧?” 方多病笑了笑未曾点头,待那姑娘走出门去之后,方才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倒霉催的,谁让自己有颗该死的良心呢! 这个李莲花,总把这种事情推给自己来做,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红绣鞋 十一〉 ·世事如棋局局新· 方多病回来之后,大厅上的气氛竟然也已经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地步。 山晴云坐在原地不住地咳嗽,眼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气绝身亡,要不然就要闭气厥过去了的模样,霜儿立在其身旁时不时地为他顺着气。 方多病远远瞧着都觉得胆战心惊,恨不得原地跪下向老天爷多磕几个响头,祈祷他可不要现在就死了,要不然李莲花这个招摇撞骗来的神医名头可就说不清了。 山斌坐在上首,一副马上就要叫人把站在人群中央随时随地都能倒下晕死在所有人面前的李莲花乱刀砍死的架势。方多病小心肝儿都颤了颤。 石水站在李莲花身边,手里的剑眼看着就要出鞘。方多病匆匆赶来压下她蠢蠢欲动的势头,悄声问道:“石水jiejie,这怎么回事儿啊?” 石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他们诬陷李莲花,要让他承认是自己杀了新娘。” “不可能!”方多病立马反驳,敞亮的声音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见,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在病殃殃的山晴云。 他就说这人长得就像个老jian巨猾的老油子,这才过了多久马上就反咬一口,就算李莲花没有救他的性命,好歹还让他用内力帮他梳理了一番经脉,现如今翻脸不认人倒是比谁都快。 山斌立马笑道:“方少侠息怒,在下也不想承认李先生就是杀人凶手,只是现如今在场的诸位,只有他的嫌疑最大啊……” “怎么就嫌疑最大了!就让你们上嘴唇碰下嘴唇空口白牙一顿好说道就是嫌疑最大了,说话做事总得讲究真凭实据,像你们现在这种的就是在造谣诽谤,先把你们几个抓进去蹲几年就不为过!” 一声轻笑骤然响起,在一时寂静无声的空旷大厅上显得格外突兀,方多病循声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央抿唇浅笑的老狐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笑什么笑,你好心好意救人接着就被人反咬一口是凶手,窦端云再生都没你这么冤枉的,你还能笑得出来?” 李莲花无辜地耸了耸肩,轻声反问:“那怪我咯?” “当然不怪你——要怪也是怪他们!!” 方多病伸手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自己出去了没一会儿,这人身上的温度便降下了好多,明明刚刚入秋还不久,别人长衫广袖都能在房间里热出薄汗。唯有他这身子,一身貂绒都快要盖不住他身上的那股寒意。 想都没想,方多病长臂一揽,从不远处的小床上抄起一条毯子,直接连人带貂绒一起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李莲花微微一愣,接着便顺从地将自己埋在他的肩膀上。 一惊之下,在场众人再次静了一下。 “那个,我觉得这位少侠说的也没错啊,就是没凭没据的在这里吵了大半天,你们要是真的想要查明真相找出凶手,那还是得拿出证据来嘛是不是!” 说话的是那个从名字到本人都十分豪放的江湖侠士瘪三儿兄弟,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话的,无论目的为何,方多病都是感激的。 在场的人很多,能光明正大站在李莲花身边为他说话的却屈指可数。 他们身上都有自己的责任,也有自己不能动摇的利益,因此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慎之又慎。哪怕他们知道李莲花是冤枉的,在没有证据之前,也不可能随意站队。 方多病轻声道了声谢。 那三儿侠士憨笑了两声道:“方少侠别客气,当年是李神医帮了我的忙治好我的病,如今也不过是你来我往,要谢就谢谢李神医自己好人有好报!” 好人有好报?好一个好人有好报。 李莲花微微点头,接着便垂首不知看向了何处,藏在披风之下的双手交叠,食指与拇指来回摩挲着,一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们既然口口声声说他是杀人凶手,那不如就来好好说道说道他的杀人手法以及杀人过程,没有证据最起码也要有逻辑,不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云水镇上是你们山府的一言堂呢!” 山斌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做的那些事情虽然看上去都是有益于当地百姓,但是仔细想想便能明白,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收买人心的手段。 陈朗这个芝麻官做得虽然没有什么政绩,却也同样没有什么过失,而且官府在平民当中的威严非一时半刻能够撼动,若不是这里还有都尉官府坐镇,这山斌怕是真的就要豢养私兵,坐地成为一方土地官老爷了。 陈朗坐在旁边,闻言不由得动了动眉尖儿,清了清嗓子插嘴道:“那个,我刚刚记得,这件事儿好像还是山公子先提出来的吧。想来山公子如此聪明睿智,应当也能清楚这杀人凶手的杀人手法吧——而且本官听说,那新娘子好像是起火自燃……哎呦,这么吓人的手法应该很是玄乎啊。” 山斌冷冷看他一眼,扬声道:“我儿身子虚弱,从小便养在院子里不大出来走动,如今才刚刚有所好转,更是不宜长时间劳累。” 陈朗惋惜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按照律法来说,确实难以为这位李神医定罪啊……” 律法,这是要拿出律法来压他了。山斌斜斜看了一眼似乎真的有些战战兢兢的陈朗,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芝麻小官,还真是个大麻烦。 “实不相瞒,诸位,”坐在右下首的那位总算说了话,只是那一言喘三喘的样子众人看着都觉得替他累得慌。 “在下也是听我身边的这位大丫鬟所说。相信众位对她也并不陌生,客人来到这府上,都是这位姑娘进行接待,而她也就是在李莲花刚来的那天傍晚,看到的一些端倪。” 李莲花抬起头,刚好和站在山晴云身边的霜儿对视了一眼,前者笑了笑,像个没事儿让人一样打了声招呼。 霜儿微微一愣,随即垂下头,似是害怕一样往山晴云身后躲了躲,直到山晴云安慰了好半晌,才敢从中抬起头来缓缓解释。 “那日我负责安排两位先生的饮食起居,李神医房间里的被子和褥子都是我亲自换的当时因为来府上的客人很多,我收拾好了之后便想着赶紧离开了,没想到走的时候,不小心从床榻上露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瓶子,匆忙之间我也并没有看清,只知道是一个棕色的,有很多鳞片一样的装饰,两边还长着两个耳朵的小瓶子。” 方多病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她毫无依据地在撒谎了。 他们房间里的瓶子基本上都是用来装药的,而且为了保持药效,他用的都是千金难得的白玉瓶,根本就没有她口中所说的那种瓶子。 “在下不才,生病的时候无法走动,但偏偏爱看一些奇闻杂志,霜儿说的这种瓶子,我曾经也在一本书上见到过,那是一种七百多年前,来自边陲小国的一种毒虫,名曰‘赤焰’,此物生于阴凉之地,以黄磷为食,常年见不得光。身躯放在阳光之下可以自燃,而用它泡出来的水可以用作一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山晴云好容易瘦说了这么大一串话,重重喘息两声之后便靠在了椅背上,看样子像是用力过猛使不动劲儿了似的,只是他说的这几句话,却像是在人群当中用大炮轰了个巨坑一样令人震撼。 提起自燃,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那天晚上被烧成焦炭的新娘子,于是质疑的目光如今便自然而然地挪到了李莲花的身上。方多病抬手将他挡住,冷冷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不管山晴云说了什么,他的维护之意都十分明显。 未知的恐惧总能让人方寸大乱,有关于生死的时候尤其如此,在场众人大都惜命,尤其是在见过那毒药能够在他们身上造成的死状如此惨烈之后。 “山公子说的那种虫子我也曾知道过一些。”杨昀春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的温润,跟传言当中的监察司似乎有所不符。而且在这当中就是他的地位最高,众人对于他的话也是有所信服的。 “不过我听说这种虫子在七百多年前就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此物,不知山少爷可知晓此事啊?” 山晴云静静点头,苍白的面容上强撑起一丝清醒,轻声解释道:“毒虫可以灭绝,但他泡过的水却可以留到现在。那瓶子当中到底装着什么,李神医派人拿出来给众人一看不就知晓了吗?” 被点到的人轻轻“咦”了一声,拖着看样子有他两个重的披风,怀里抱着一个比他脑袋大一圈儿的酒葫芦,摇摇晃晃地反复嘟囔着“我怎么没想到,还有哪里不对”之类的话。 方多病觉得他怕是要被逼疯了,连忙把人拉住,谁料李莲花谁都不搭理,晃晃悠悠走到门口,盯着院子里的一颗大树看得出神极了。 “莲花,你看什么呢?” 李莲花没搭理他,直到方多病急得在他身边打转了第三圈问了四五遍之后,他这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回过神来,靠在他肩膀上笑了笑道:“我是看院子里的海棠和杜鹃。” 方多病微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指的地方分明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丛,哪里有什么海棠杜鹃之类的。 “疯了疯了,果然还是疯了。”方多病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打晕了扛回房间里,或者把这儿点一把火烧了,自己带着他趁乱逃跑做一阵子亡命之徒去——如今这人都傻了,若是还要被诬陷入狱不明不白地进去蹲着,万一在大牢里发疯岂不是看着更可怜了。 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坐下,李莲花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酒葫芦,低头撬开葫芦嘴,仰头灌了一口酒,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流年不利,险些自己把自己呛死。 抬头看向和自己一样病歪歪的,看着就快要一命呜呼了的山晴云,李莲花的眼中瞬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目光。 “你们刚刚不是说要搜查吗?那就好好查一查吧,万一真能搜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呢。” 方多病骂他疯子,拉着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低声道:“你看没看见他身边的那个管家人影没了吗,想也知道在后面还指不定给你憋着什么坏水儿呢,你要是让他们搜,就算搜不出证据怎么也能给你做出点证据来,说不定还能搜出两个巫蛊小人儿来给你扎两针!” 李莲花打了个哆嗦,委屈巴巴地瘪瘪嘴:“我害怕,你保护我。”方多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果断地把他按在了床上用早就准备好的棉布条把人给绑了起来。 太可怕了,像是中邪了一样。 说不定还在研究他那花样逃跑的第一百八十一种方式,还是先把人绑起来比较稳妥。 李莲花“啧”了一声,看着身上绑的结结实实的布条子,又看了一眼对他们的诡异行为早就免疫了的众人,笑得弯了弯眼睛。 “这么干等着多没意思——山少爷,不然咱们就摆出架势来,开局打个赌吧?” 山晴云咳嗽了两声,白色的帕子放在嘴角,看着下一秒就能从那帕子上见到一坨巨大的血浆。 “好啊,李先生想要赌什么?” 李莲花又喝了一口酒,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片刻后又是微微一亮:“能从我房间里翻出你说的那东西就算你赢,否则就算我赢——要是你赢了,我给你跪下磕三个响头,我要是赢了,你就给我三千两银子,并且给我在天水镇的海边盖一间小房子,不用太大也不用太小,最好是能够住开两个人和一只狗就行。” 在场所有人嘴角丢忍不住抽搐了几下……方多病尤其觉得自己都快要抽成面瘫脸。虽然不知道李莲花究竟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赌博恶习,但听他提出这条件—— 他这三个响头可真够贵的。 ———————TBC——————— 李莲花:你们以为你们接受的是谁的响头????是一个能够活死人rou白骨的神医的响头???? 我都觉得自己要的太少了……(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