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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月的黄昏,南台湾。西子湾夕阳斜斜的从玻璃门外射了进来,在绿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道淡淡的光带。“鬍涛画廊”的咖啡座上几乎都坐满了顾客,空气中弥漫著浓郁而香醇的咖啡味。夕阳在窗外闪烁,似乎并不影响这裡的客人们,遇遇细语或高谈阔论,墙上掛满的油画也照旧吸引著人们的注意和批评。看样子,夏天的热情并不完全属於西子湾外的弄潮人群,也属於室内的热闹满盈。鬍老半隐在柜台的后面,斜倚在一张舒适的软椅中,带著一份难以描述的悠閒,近乎愉悦的感觉:望著大厅裡的人群,望著座位上的男男情侣,望著那端盘端碗、川流不息的服务生帅哥们。他奇怪著,似乎人人兴高采烈,而他却独自享受著喧闹中的寧静。事实上,他可能是所有宾客裡最快乐的一个,不是吗?南台湾同志的去处,除了已经过气的电影院、火车站、游泳池、三温暖,到底还有什麼地方可提供同志聚会谈心?是网咖?还是健身房?鬍老深深的思量著,如果自己所经营的画廊咖啡屋,能够提供同志提升自我生活水平的好去处,就如同画家、画商、艺术家、鉴赏家齐聚一堂,如鱼得水,悠游自在。“如果不能成為一个画家,最起码可以成為一个画商!如果不能成為一个艺术家,最起码可以成為一个鉴赏家!”这是鬍老多年以前就对自己说过的话。“艺术”要靠天才,并不能完全靠狂热。年轻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只有狂热而缺乏天才,他用了很长久的时间才强迫自己承认这一点。?了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他坦然的面对现实的去赚钱,经商。终於在今年年初开了这家“鬍涛画廊”,不止卖画,也附带卖咖啡和西点,这是生意经。上流社会的同志圈喜欢自命為sao人雅士,在一个画廊裡喝咖啡,比在咖啡馆中喝咖啡更有情调。何况“鬍涛”在胡老的精心筹画经营下,确实佈置得雅致而且别出心裁,又不像一般咖啡馆那样黑乌乌暗沉沉地。於是,自从今年年初开幕以来,这裡就门庭若市,成為上流社会同志的聚集之所。不旦咖啡座的生意好,画的生意也好,不论一张画标价多高,总是有人买。於是,画家们以在这裡卖画為荣,有钱的人以在这裡买画為喜,同志们以能在这裡谈心為乐。“鬍老那儿卖的画嘛,总是第一流的!”这是很多上流社会的人都掛在嘴边常说的话。鬍老,他没有成為画家,也没有成為艺术家,却成了一个很成功的,他自己所说的那个“最起码的画商兼鉴赏家!”“鬍老”是成功了,钱也越赚越多,在南台湾上流社会的同志圈内也打出了知名度。可是,这份“成功”却治疗不了鬍老的孤寂和寥落。在内心深处,他感到自己越来越空泛,越来越虚浮,像一个气球,虚飘飘的悬在半空,那样不著边际的浮荡著,他呢?将面临哪一种命运?他自己不知道。只依稀恍惚的感到,他那麼迫切的想抓住什麼,或被什麼所抓住。气球下面总该有根绳子,绳子的尽头应该被抓得紧紧的。可是,有什麼力量能抓住他呢?在他的五十五年的人生岁月裡,是鬍涛画廊?是金钱?是虚浮的成功?是自己的“最起码”?还是跟他那同志爱人?....不,不,这一切都抓不住他,他仍然在虚空裡飘荡,将不知飘到何时何处為止。这种感觉是难言的,也没有人能了解的。事实上,他觉得现在的同志圈,有“感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求“知心”更是荒谬!同志圈的朋友们会说他:鬍老!你别贪得无厌吧!你还有什麼不满足?成功的事业,贤慧的妻子,一对优秀的儿女,同志爱人的体贴,你应有尽有!你已经占尽了人间的福气,你还想怎麼样?如果连你都不满足,那全世界就没有该满足的人了!是的,他是应该满足的。可是,“应该”是一回事,内心的感触却是另外一回事。“感觉”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它不会和你讲道理。反正,现在,他的人虽然坐在热闹的“鬍涛”裡,他的精神却像个断了线的气球,在虚空中不著边际的飘荡。离婚,门都没有,為了一对儿女的将来,我马上到澳洲雪梨陪著一对儿女去....除非....我死,否则一辈子我都不会趁著你的意,你喜欢男人,我就....偏不离。鬍老想著十年前老婆若兰知道他是同志的反应,心又揪了起来。电动门开了,又有新的客人进来了。鬍老下意识的望著门口,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个中年的男人正走了进来,夕阳像一道探照灯,把那个中年人整个笼罩住。他穿著一件蓝色的波罗杉,一条乳白色的卡其裤,剪个平头,满身的洒脱劲儿。那落日餘暉照在他那勃子上的一条金项鍊上,当玻璃门闔上的一剎那,无数反射的光点像雨珠般对他肩上坠落....好一个典型的台客样!鬍老深吸了口气!如果他是个画家,他会捉住这一剎那。但是,他只是一个画商兼鉴赏家!只见那中年男人逕自直对著柜台走过来,他用手指轻敲著台面,对那正在煮咖啡的阿松说:喂喂,你们的经理呢?经理?阿松怔了一下:哪一位经理?是江经理吗?不是,是叫胡涛的那个!哦,鬍老一愣,不自禁的从他那个半隐藏的角落裡站了起来,望著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一对闪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两道nongnong的剑眉。并不怎麼英俊,只是,那眼底眉梢,有那麼一股俊逸的味道,使他整张脸都显得生动而明亮。应该是夕阳帮了他的忙,浴在金色的阳光下,他确实像个闪亮的台客。鬍老走了过去。请问你有什麼事?他问,微笑著。我就是胡涛。哦!那男人扬了扬眉毛,有点儿惊讶。然后,他那对闪烁的眸子就毫无顾忌的对鬍老从头到脚的掠了那麼一眼。这一眼顶多只有两三秒鐘,但是,鬍老却感到了一阵灼灼逼人的力量,觉得这对眼光足以衡量出他自己的轻重。很好,那男人说:我就怕扑一个空。贵姓?鬍老礼貌的问。我姓鲁他笑了,嘴角向上一弯,竟有点儿嘲弄的味道。你不会认得我。鲁先生很快的又说:有人告诉我,你懂得画,也卖画。我卖画是真的,懂画就不敢说了。鬍老说。鲁先生紧紧的盯了鬍老一眼,嘴角边的嘲弄更深了。你不懂得画,如何卖画?鲁先生咄咄逼人的问。卖画并不一定需要懂得呀!鬍老失笑的说,